依然并非出于一位父亲的角度,只是作为家主,加茂拓真忍不住想:支撑加茂伊吹成长起来的情感竟然是仇恨吗?
加茂拓真再一次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自己的长子。
男孩比之前少了许多懦弱,性格中的不服输显露出来时,好像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一种锐利的气质,让他看上去
也不算十分普通了。
他在做大事时理智又周密,面对只涉及到自身利益的小事时则寸土不让,像头边舔舐伤口边伺机报复的年幼猛兽——如此看来,如果能好好教养一番,加茂伊吹实际上还真是个次代当主的合适人选。
睚眦必报的性格不好,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脑海中出现“长子肖父”这个形容时,加茂拓真的确能隐约感受到两人冥冥之中正血脉相连。
想到这里,男人心中有些惋惜:可惜加茂伊吹原先没能表现出这种才华,可惜他现在少了条腿。如果有比他更好的选择,家主之位总归不会落到一个残废头上。
“也没说你做得不对。”加茂拓真收回目光,施施然翻了页书。
正是因为加茂伊吹早慧,加茂拓真才不怕他会像对待那群孩子一样报复亲生父亲。他们身体中流着相同的血,加茂伊吹大概早就参透了他那些本就没打算遮掩的想法。
加茂家的家主不学帝王术,却总归要懂得取舍。如果加茂伊吹真想翻盘,那他该做的是证明自己的价值,而不是像愣头青一样非要与现任家主对着干。
加茂伊吹停了一会儿,说道:“父亲再支持我一些,我只在私塾里做事,替父亲帮旁支收收心。”
明明这话很有气势,够含蓄也够露骨,偏偏说话的是个八岁孩子,难免让加茂拓真觉得有些好笑。他微微扬眉,终于合上书,问道:“你觉得这事只有你能做?”
“对。”加茂伊吹毫不犹豫,“孩子间就能解决的事情,没必要放在明面上谈。我有分寸,父亲什么时候觉得不妥了,再来骂我一顿也不迟。”
加茂拓真想起了传闻中把禅院直哉的脸面砸进地底的那场比赛。
不可否认,在他有个聪慧至极的长子的情况下,通过孩子间的相处间接传递一些信息,的确是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问题的好方法。
但——
他轻笑一声:“伊吹,你太着急了。”
太急着证明些什么,太急着讨要些什么,反倒显得刻意又急功近利。
“父亲想看什么,我就让父亲看什么。”加茂伊吹依然平静,沉稳到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宗家也罢,旁支也罢;激进也罢,保守也罢——我要让父亲时时刻刻都想到,我是最合适的孩子。”
这几日的相处过后,加茂伊吹似乎对加茂拓真多了几分与原本不同的理解。
加茂拓真人情淡漠,擅长权谋,在某些方面的确气量小也爱记仇,却又对某些事情的容忍度奇高无比——加茂伊吹几乎可以确定,就算他在私塾踢的不是摆件而是人,加茂拓真也懒得和他过多计较。
这份了解是驱使他将心思明明白白告诉加茂拓真的根本力量。
加茂拓真此时望着他,单纯问道:“我废除了你的次代当主之位,你认为是件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的事情吗?”
“当时族中情绪不稳,外界传言纷纷扰扰,加茂家从来没有残疾的家主,如果是我,我应该也会做出与父亲相同的决定
。”
加茂伊吹直白地回应,“但我有自己的理由。”
“我已经被父母放弃过一次,即使下任家主是我的同胞弟弟,我也不信他一定能在类似的时候护住我。”
加茂伊吹神情坚定:“我的命运要把握在自己手中,即使结局不好,我一样认。”
这日的谈话最终不了了之,加茂伊吹返回那个偏僻的院子时,一直守在门外的四乃亲自过来送他。一直到院落门前两人分别,四乃吐出一句:“家主说,等您做件令连他都感到惊讶的事情时,他再给您答案。”
加茂伊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加茂拓真要松口恢复他的次代当主之位。
他明白,自己一定要展现出更多价值,才能获得这场争斗的入场券,与那些还未降生的孩子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左手无意识地摸了摸月洞门的边缘,加茂伊吹望着院内整齐的草坪与明亮的灯光微微出神,黑猫从猫窝中跳出来,到他脚边欢迎他归来。
“麻烦转告父亲,今年我要办场生日宴。”他如此说道。
新年后,连夜蛾正道这种没有世家背景的普通咒术师都收到了一份来自加茂家本家的邀请函。
像是人气歌姬隐退一年后重新返回舞台前的宣传一样,加茂伊吹的生日宴会声势很大,放在寻常人家是父子和睦的美事,放在加茂家就只显得怪异又叫人捉摸不透。
加茂伊吹望着手中的宾客名单,五条家依旧不冷不热,禅院家则比上次郑重不少,此次派出家主的长子与次子赴宴,已经说明了其态度的变化。
因为举办这场宴会的最终目的没能达成,加茂伊吹有些失望,但他将心思藏得很好,连黑猫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等待什么。
1997年1月22日,加茂伊吹生日当天,令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是,有位名单之外的小客人跟随兄长一同站在了加茂家的大门前。
禅院直哉手中提着一个小小的袋子,勉强乖巧地站在兄长身旁。他人生中第一次出远门,脸上的期待与兴奋藏都藏不住。
他的出现像是一枚毫无预警的深水炸弹,砸乱了大部分咒术师对此时御三家关系的基本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