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茂伊吹住进了靠着梅花树的房间,再也没见过除佣人以外的谁。好在五条家并不将他看作次代当主遇袭事件的主谋,佣人对他极尽关照,每日准时送来饭菜与餐后点心,甚至能做到随叫随到的程度。
加茂伊吹干脆将这段时间当作小型度假。
他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廊下看花,目光落在树冠上,心思却回了京都。他叹自己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早知道这些日子如此清闲,当初走时就该将黑猫一起带来,它应该还没看过漫画中的梅花。
说起漫画,据黑猫所言,下次人气投票大概在五月左右,虽说是加茂伊吹知情后参与的第二次,却已经是实际上的第七次了——五条悟现在七岁,这次数也是相当好记。
加茂伊吹曾经听黑猫总结过高人气角色的特点,“拥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名场面与名台词”绝对能排得上第一名。
按照这个说法,他手中捏着一个掉在草坪上的花苞,用花苞底部的短茎沾了水在桌面上写字,总结了第六次人气投票至今的时间里,自己究竟做过哪些事、说过什么话。
他莫名其妙想起了雪地中那句得不到回应的承诺。
“我知道你不开心,我会对你好,总有一天,没人能再瞧不起我们!”
禅院甚尔——加茂伊吹一笔一
划地写出这个名字。
他写字时很小心,速度就难免慢了下来,等终于把所有假名写下后,属于“禅院()”
“⒂()『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还留在桌面,最终也随着窗口抚进来的风慢慢干涸。
这样的场景触发了他的某种联想,他开始不切实际的思考一个问题:既然禅院甚尔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咒术师的世界中立足,那该如何才能让他脱离禅院家的约束,真正随心所欲地做个普通人呢?
加茂伊吹突然有些激动,他直直盯着隐约只留下水痕的位置,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好像终于摸清了些许门路。
他想见禅院甚尔一面,以防禅院甚尔忘了他是谁,就稍微提前计划了一番。加茂伊吹初步决定故技重施,从五条家离开后在东京暂留几日,试着碰碰运气,提醒神明帮帮他。
为了身负得偿所愿的福气加持,加茂伊吹觉得该找个机会在五条悟面前表现一番,以提高自己的人气。
他托送餐的佣人帮他为五条悟带句话,问问总监部的调查进行到了哪个阶段。五条悟很快给出了回复,倒并不是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邀请他到前厅去参加晚宴。
——五条悟大概是以为他待得太无聊,打算为他找点事做。
相比御三家的其他两家来说,五条家算是地广人稀,即便加茂伊吹每天敞着门坐在门外,至今为止也没见过五条悟外的其他五条族人。
与这种情况相对应的是本家人较安静的性格。
听佣人形容,家中的主人们好在对人并不苛刻,虽说绝不饶过犯错的部下与佣人,日常里却很少有人会做出碰了红线的事情,因此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受到处罚。
这种性格也有坏处,几位主人间的关系能用一句话概括得清清楚楚,佣人说是“客客气气”,加茂伊吹则理解为“亲情淡漠”。
五条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加茂伊吹并不感到惊讶。
五条悟是咒术界等了百年才出现的六眼术师,上述性格的概括似乎就是参照他本人描画出来的模子,说不清是家人的影响使他变成了这样,还是因为他的喜好使家人都愿意刻意迎合。
“五条家也会举行晚宴吗?”加茂伊吹有些惊讶。
佣人笑了笑:“不是什么大型宴会,不过是禅院家来了与家主议事的客人,招待着吃顿饭而已。”
听见这话,加茂伊吹精神一振。
下午五点半时,他换了五条悟为他准备的葡萄鼠色和服,跟随佣人的指引一路来到了前厅。
快到转角处时,加茂伊吹听见些许细微的脚步声,但显然并不太热闹,想必是宴会还没开始。考虑到到场也只不过是在一群陌生人中干巴巴地寒暄,他让佣人去忙,说自己在这等待一会儿再过去。
也就是倚在栏杆上歇脚的这几分钟,再顺着这条狭长的走廊朝最前方望去,加茂伊吹视线中便多了个预料之中、也意料之外的来客。
禅院甚尔身着黑色和服,披着一件灰扑扑的粗制羽织,此时正站在宽敞的前院中
() 靠近一侧的位置,
以一种惊疑的目光望着前方的什么。
加茂伊吹立刻朝他的位置走去,
在视线脱离房屋遮蔽的同时顺着那个方向看去,最终落在了五条悟身上。
年幼的六眼术师大概是刚刚似有所觉间转过了头,利落的短发还随着动作晃着,目光撞进禅院甚尔眼中,微微一愣,却连招呼也没打,又朝回转了半圈,最终落在了加茂伊吹身上。
“你来了。”他声音不大,大家却都听得分明。
禅院甚尔同样转头朝加茂伊吹看过来,刚收敛起来的惊讶表情就又浮现在脸上,很快又变成稍带玩味的笑容。
他低声乐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看热闹还有意外收获。”
加茂伊吹知道五条悟不会愿意做别人口中的热闹,但也没替人反驳些什么,同样笑起来,说道:“六眼术师都已经长到七岁了,现在咒术界最大的热闹是我才对。”
“你落伍了。”加茂伊吹笑了他一句。
男孩边朝五条悟挥手,边走到禅院甚尔身边,悄悄扯起他的袖子,带着他一起融入陌生的环境之中,抹消那种与在场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禅院甚尔低头看着那只牵住他袖子的手,白皙到显得病态的颜色在灰黑色的外袍上更是到了刺眼的程度。
他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并没说话,或许是想看看加茂伊吹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真的顺着那股力道朝前走去。
似乎是没想到两人竟然会认识,五条悟无意识地微微歪了下头,然后便重新跟上母亲的脚步,进入前厅时向佣人低声交代了两句,这才继续朝里走去。
如果五条悟愿意,他显然能将一切人情世故方面的琐事处理得非常完美。
加茂伊吹与禅院甚尔不过是刚走到门口,佣人便带他们走到了两把相邻的椅子前,应该是在五条悟的指示下临时对座位顺序有了部分调整。
已经到位的女人与孩子又等了一会儿,谈好合作事宜的五条家家主与禅院家长房才从某处姗姗来迟,两人落座,宴会终于开始。
如传闻中一样,可能也受到了人数与规模的限制,这顿晚饭比加茂伊吹所参加过的其他宴会安静得多。
这样不过分吵闹也不过分冷清的气氛,加茂伊吹喜欢,五条家也喜欢,禅院家并非主人,不喜欢也要表现得很喜欢。
把无聊摆在面上的家伙只有一个,就是坐在加茂伊吹身边的禅院甚尔。
加茂伊吹之前吃了个梅干,此时还含在口中,咸味化没了大半,就成了个少动筷子的借口。他常常侧目去观察禅院甚尔的表情,将对方不屑于掩饰的所有心思尽收眼底。
他想和禅院甚尔做朋友,想多了解些与对方有关的事情。唯独只对禅院甚尔,加茂伊吹有信心保持主动向前的热情。
或许是他的目光实在不容忽视,禅院甚尔终于望了过来。
少年咽下嘴里的食物,又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问道:“有事吗?”
“我觉得你又想逃了
。”加茂伊吹干脆光明正大地看他,
“我住的房间门前有好多梅花,
你可以去那。”
禅院甚尔一愣,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的一举一动,下意识抠了抠脸颊,想不通加茂伊吹到底从哪看出了他的心思。
他一向不会为难自己,想不通就不去再想,摇摇头道:“五条家又没有小孩儿等我扔树枝,不去。”
见他并不反感自己的接触,加茂伊吹终于笑起来,他说:“如果你真说要去,我会拦着你的。”
禅院甚尔挑眉,加茂伊吹便接着说下去:“你逃到宴会厅外给小孩儿扔树枝,那是日行一善;不给小孩儿扔树枝还非要朝外跑,那是临阵脱逃。”
或许是因为禅院甚尔的年纪与他相差了一个不多不少的数字,也或许是因为他早就在对方面前展现过最不值得被人喜欢的模样,与禅院甚尔说话时,他总是不自觉地感到开心,说话时也更少年气些。
“胡说八道。”禅院甚尔笑了,咧开的嘴角将显眼的疤痕分割,“你喝酒了吧?”
加茂伊吹当然没喝酒,他只是莫名其妙便想要这样说,嘴比脑子动得快,心中的想法便倒豆子一样都铺在了禅院甚尔面前。
“我确实是随口说的。”加茂伊吹眉眼弯弯,“因为我不敢逃,如果你逃了,我就又要很长时间见不到你,我怎么履行之前的承诺?”
禅院甚尔从面前的盘子里夹起一块鱼肉,举在眼前微微眯着眼看,似乎是在瞧上面有没有刺。看来他的确无聊,众目睽睽之下,恐怕整张桌子上也只有他一人能做到这事。
过了一会儿,他一口吞下鱼肉,说道:“快忘了吧,你自己都顾不好自己,我也没把那句话当真。”
加茂伊吹并不气馁,他说:“你果然听见了。”
吃完这顿饭,加茂伊吹神清气爽地返回房间,因在席间与禅院甚尔说了太多话,情绪一直处于十分高涨的状态,至今还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他没有第一时间进屋,而是坐在廊下借着月色看花。
听说这片小小的梅花林是五条家园艺师的试点作品,如果开花好看,接下来就可以在家中的其他位置照同样的方法栽下树苗。
来年此时,院子里应该是一片绕房而生的花海,即使只从院墙外经过也能嗅见香气。
加茂伊吹想,虽然这景色是五条家独有的,但如果他那时能和禅院甚尔成为朋友,梅花开时,两人可以到东京的什么公园里一起赏花。
加茂伊吹又想,若是禅院甚尔真的有朝一日能够脱离禅院家,只要对方能过得开心,就说明这世界上总有例外,远离所谓的主线剧情也不一定会落得悲惨的结局。
加茂伊吹还想到……
——主线剧情!
他只觉得脑海中像是被人猛地敲了一锤,让他立即开始耳鸣。
他还想到,他怎么会这样做!
前脚刚通过与禅院直哉的对话将人设努力朝与五条悟接触时的模样靠拢,今天又因为见到禅院甚尔而得意忘形
起来,或许是太高兴,或许是太不设防,他竟然在宴会上说了那么多与人设并不贴合的话。
精心营造的表象又因为一时疏忽变得乱七八糟,加茂伊吹甚至分不清此时头痛欲裂的感觉究竟是对他崩坏人设的惩罚,还是刚吹了风的自然反应。
“加茂伊吹在这种情况下会产生这样的心情”,这句话像是时刻保持在狩猎状态的猛兽,总会在他的兴致抵达最高峰时猛然出击,将他一把搡下山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错的?到底是一开始还是宴会中?他努力思考,却难以得出答案。
在禅院甚尔面前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这个事实带给加茂伊吹的不仅是身体上的痛苦,更是心理上的打击——他明明一直想在禅院甚尔面前做得更好,却一次又一次搞砸两人本来就十分难得的相处机会。
加茂伊吹扶住额头,他想回到房间休息。
现在没有让他人气增长的方法,将五条悟从卧室中喊出来陪他闲聊恐怕只会适得其反,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睡眠之上。
头痛总有停歇的时候,如果能趁那时尽快睡去,他说不定还能平安熬过这个晚上。
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眼眶,他终于站直身体,也正是在此刻,他与骑在墙头上笑着看他的少年对上视线,恍然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少年见他在人后竟然是这副狼狈的模样,表情有些惊讶,他玩笑般开了口。
“刚才就想问了——双重人格?”
加茂伊吹全身都在颤抖,他想叫那人的名字,却甚至无法发声。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脑海中的杂乱声音轰然停止,最终只剩了一个念头。
——禅院甚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