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步瞻即将要掀开那被褥的前一瞬,一直十分安静的房门忽然被人从外轻轻叩了三声。一听这敲门声响,男人眼疾手快地将被子往她身上一笼,待喜珊走进来时,姜泠已裹成了个粽子。
对方虽然能听得见人说话,可较平常人而言,耳朵也不大好。故而她每每进房门时都会事先敲三下房门以作提醒。姜泠没想到喜珊会在这时候突然进来,对方也没想到步瞻此时还在房间内,待看清楚那微乱的床榻时,少女的脸颊“腾”地一红。
她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息。
步瞻身形高大,把姜泠遮挡了个严实。可即便如此,却也让人不难猜想到那身形之后是何等情景。待彻底回过神后,对方颤抖着双肩将手中之物摆放到一侧的桌面上——姜泠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此时已到了晌午。
喜珊端来午膳。
即便是在宫中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她也仍然不喜浪费,平日里也吩咐喜珊做饭简单些,不必太铺张。
姜泠的目光小心翼翼绕开步瞻的身子,肉眼可见到那小丫头的耳朵一路红到了脖子梗。对方匆匆将那些菜品摆放好,继而连头都不敢抬地朝床榻这边福了福,就忙不迭离去了。
真是好生……尴尬。
姜泠心想,幸好喜珊是个哑巴。
被这么一打搅,二人的兴致顿时丧失了一大半儿。而姜泠又未用早膳,一闻见饭菜的香味儿肚子便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步瞻只好为她将衣裳穿好,又小心扶着她走下床、来到饭菜边。
许是太过劳累与饥饿,姜泠这顿饭吃得
很香。
喜珊的手艺也很符合她的心意,甚至比宫里头的那些厨子更和姜泠的胃口。
甫一放下碗,她忽然响起一件事来。
步瞻耳边响起“啪嗒”一声,正见女人叩了筷子。
“怎么了?”他问。
日影金灿灿的一层,落在男人雪白的衣袖上,他今日同样也未束发,看上去十分温柔儒雅。姜泠抬起头,话到嘴边忽然有些羞怯,犹豫少时,才终于道:“一会儿用完午膳后,我……我可能要去药铺一趟。”
“什么事?”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紧张起来,“身子哪里不舒服?”
见步瞻这般,姜泠唯恐他担心,赶忙摇头道:“不是身子不舒服,是……是……”
是什么?
她想了想,还是将心中顾虑说了出来。
“步瞻,我想去药铺买一些凉药。”
此凉药并非夏日祛暑之药,而是馋了麝香、藏红花、水银、柿子蒂等物的避.孕之药。一听她要如此,步瞻手里头的筷子果不其然地顿了顿,下一刻,他也放下双筷,朝她凝望过来。
男人目光温缓,没有质询,也没有责怪。
姜泠将身子侧了侧,两只手熨帖地放在双膝上,同他道:“步瞻,我想同你认真讲一讲这件事。你如今,还想与我要一个孩子吗?”
说实话,他并未仔细想过。
见她如此认真,男人亦是正色,开始与她重新思考这件事来。
他很喜欢女孩子。
特别是像素素那样,聪明伶俐、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如若他们再要一个女儿,那容貌、性子、脾气,一定都非常像她。一想到这里,步瞻心中不禁有了几分向往。他抿了抿唇,微风徐徐拂过他浓密纤长的眼睫,思忖片刻之后,他再度抬眸。
姜泠眼见着,他竟摇了摇头。
为何?
只听男人道:“当年你生下煜儿,已半只脚迈入了鬼门关。我不愿意让你再去承受这样的风险,阿泠,如今我不再苛求旁的,只想与你在一起。”
诚然,当年之事,不光在姜泠的身上落了疾,更是在她的心里落了疾。况且当时大夫也曾说过,步夫人伤了身子,今后还需好生调养歇息。
当年之事,责任全都在他。
想到这里,男人眼底隐隐游走着情绪,一阵铺天盖地的自责之感,在瞬时间弥漫上他的心头。
而姜泠所考虑的,却不仅仅是怪罪他。
她想了一晚上。
她与步瞻这般,难免以后会再有身孕,一想起这件事,姜泠就不可避免地想起远在京都之中的煜儿。从前她也曾想过,如若她再有一个孩子,一定要去弥补在煜儿身上所欠缺的她那一份关怀,一定要加倍地,去对这个孩子好。
可转眼,姜泠又将这个念头否决。
——她亏欠的是煜儿,她对不起的是煜儿。
她为何要将那一份缺失的关怀,加倍地补偿到另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身上?
她对前一个孩子缺少的爱,不应当在另一个孩子身上加以弥补。
她欠了煜儿的,就是只亏欠了他一个人的。她不应当将对第二个孩子加倍的好,去心安理得地当作对煜儿的补偿,去心安理得地、打消自己内心深处,对孩子的那一份愧疚。
这样的她甚至更加自私。
这完全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