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太爷去收账回来,第一时间去主院看望怀孕的老妻。
五十五岁的老头和五十二岁的老太太亲密地坐在一起,两人一起摸着突出的肚子,憧憬地谈论着肚子里的孩子。
罗老太太开心地说:“我找王稳婆看过了,她有二十年的接生经验,听说看得特别准,她和我说,我这肚子里的孩子九成是儿子!”
说是九成,其实已经可以打包票,毕竟王稳婆鉴定孩子的性别,真是一说一个准。
罗老太爷满脸欣喜,“你的孕相还好吧?有没有想吐,哪里难受?”
罗老太太摇头,“说来,这孩子应该是来报恩的吧。”她一脸慈爱地摸着肚子,“我什么反应都没有,没怀前经常腰酸背疼的,等怀上这孩子后,反而哪哪都舒坦。想当初,我怀家明时可遭罪了,啥都吃不下,整整吐了八个月……”
罗老太爷也想起这事,“你生家明时,还大出血,后来你的身体一直不好,卧床休息了整整一年。”
和老妻肚子里的孩子这么一比较,二儿子就像是来报仇的。
他一辈子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都让他们这些当爹娘的操碎了心。
罗老太太神色黯然:“生家明时,因为难产,大夫说我以后都很难再怀上孩子。”
因为这事,当时婆婆还塞了不少女人给丈夫,她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的,生怕生出庶子。
幸好菩萨保佑,那些狐狸精要么不是生不出来,要么只生女儿,婆婆碍于只有她生出两个儿子,且长子极为优秀,对她还算是有点面子情。
罗老太太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
长子永远是她心里的痛,她时常怀疑,是不是长子太过优秀,老天爷才会迫不及待地将他收回去。
这也是长子去世后,他们夫妻俩过度溺爱二儿子的原因。
没出息就没出息吧,好好地活着,不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比什么都强。
只是现在难免有些后悔,溺爱得太过,让他一点责任心都没有,没有担当还软弱不堪,受到挫折时,一蹶不振。
罗老爷也想到了,他沉声道:“日后这个孩子可不能一味宠溺。”
他都快要六十岁的人了,不知还能活多久,二儿子俨然是个废物,日后罗家只能倚靠老妻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他必须要将罗家撑起来。
老太太缓缓点头,赞成丈夫的话。
虽然是老来子,但确实不能再宠了,以免养成第二个罗家明。
黄妈来到门口,先敲门,得到里面的允许后走进来。
“老爷,老太太。”黄妈脸色有些沉重地道,“二爷又喝醉酒打人了,夫人和大小姐都受了伤。”
罗老太爷一脸愕然,“徐氏不是刚养好伤吗?”
怎么才养好伤没多久,又被大儿子打了?难道徐氏不会躲吗?
黄妈有些尴尬地回道:“听说二爷心情不佳……”
罗老太爷眉宇间露出不
耐烦之色,二儿子自从成为废人后,天天酗酒,这就也罢了,可他还殴打妻儿,榴花镇就这么点儿大,现在镇里的人没什么事,就专门谈论罗家的事。
他现在收账回来后,都不敢出门去找几个老友到酒馆里小坐,免得每次听到的都是和罗家有关的流言蜚语,仿佛全镇都知道他们罗家的事,将之当成一桩谈资,听得他郁闷不已。
这也是他这把年纪了,还要抓着罗家的生意不放,努力扩张罗家的原因。
没别的,就是想将罗家经营得如同铁桶,不再受人摆布,到时候他看谁还敢将罗家的事到处乱传,当笑料看。
罗老太太自从怀孕后,脾气变得十分急躁,当下嚷嚷起来:“你让徐氏闭嘴,不准到处叫嚷,以免被外面的人听到动静,咱们家的面子里子都没了。”
她可不想出门就听到别人阴阳怪气说罗家的风水不好,是不是冒犯哪路的神仙,最好多去寺庙拜拜。
每次听到这些,罗老太太气得都心梗,恨不得冲过去抓花那些人的脸。
难怪上次徐氏会跟人大打出手,朱牛杨三家后来还上门找茬,被她全喷回去,大家都在榴花镇住了几十年,谁还不知道谁啊。
罗老太太气闷地喝了杯梅子水。
她总怀疑隔壁邻居是不是天天贴着罗家的墙根,听罗家的八卦,徐氏被打时,惨叫了两声,传出去就变成罗家所有人一起殴打徐氏。
罗老太太觉得自己可真冤枉,她一个高龄孕妇,安胎都来不及,哪来的精力去打骂儿媳妇?
黄妈很是尴尬,不传出去是不可能的。
自从老太太将管家之事放权给三个孙女去管,三个孙女年轻,经验不足,不过有几个年长嬷嬷帮衬着,罗家内宅管着还算顺遂,没出什么大问题,但架不住有猪对友啊。
罗家明对徐氏出手就罢了,他竟然还丧心病狂地对几个女儿对手。
不是二丫受伤,就是大丫受伤,两个丫头受伤了,自然不能管事,这样一来,内宅管理就跟着松懈。下人都长着嘴,隔壁邻居都闲着没事干听墙角……两相叠加,没有闹得满城风雨都算是不错了。
终究对二儿子放心不下,夫妻俩决定过去看看。
哪知这一看,两老心里都不禁打了个突。
他们来时,正好徐氏和大丫都被打得躺在地上,还是三丫见机不妙,将二丫和四丫一起扯到房里,把门给堵死。
罗家明一身酒气,见人就打,扯着丫鬟和小厮打得非常疯。
整个院子里,能做主的不能做主的都倒下,罗老太爷气得脸色铁青,只能帮着收拾残局。
他们先让侍卫制住发酒疯的罗家明,将他扶进房间里,见他躺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腿叫痛,以为出什么事,赶紧请大夫过来。
至于倒在地上的徐氏和大丫,已经被春花扶回去。
大夫检查过后,说道:“罗二爷这脚踹到硬物,力度太大,骨裂了,得养着。”
老两口没怀疑什么,让大夫开了
最好的药,被打的徐氏、二丫和下人们也一起看了。
下人伤得不重,他们长年干活,灵活得很,当时躲得快,身上那点淤青没几天就能好。就是徐氏和大丫的伤重些,徐氏是内伤,大丫据说是伤到腿骨,都得好好养。
大丫躺在床上,心里嘀咕着,真是奇了怪了,这次伤到骨头咋不疼呢?
四丫趴在床前,哭得天崩地裂。
刚才那一幕吓坏她了,醉酒后的罗家明满脸狰狞地打伤人模样,在年幼的她心里,比那未知的鬼怪还要可怕。
二丫的哭声很小,那喘不过气的模样,看着几乎要抽过去:“呜呜呜……大姐,被打咋不疼呢?”
就算大姐要安慰她们,也没必要说这个一拆就穿的谎吧?
她现在只恨自己年纪还小,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受苦。
下人们拿着主家给的补偿,笑眯了眼,恨不得自己再伤得严重点。
这养伤日子可舒服着呢,不用干活,每天还有骨头汤喝,馒头更是足足的,都是白面啊。
这伤咋就不重点呢,他们宁可天天受伤。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罗家明,那真是哭爹喊娘,抱着腿叫痛,屋顶都要被他叫得塌下来。
老两口被烦得不行,一个忙着收账,一个怀着孕、精神不济,哪里有那么多时间管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人?
再说了,明明大夫都说过,儿子的情况不严重。
“已经开了止疼药,照理说不应该会这么疼的,罗二爷这是心理原因。”
大夫含蓄地表示,罗二爷更需要关爱,他心理上觉得自己疼啊,所以反应到身体上来了。
两老口的面色都不好看,心知二儿子这是对他们生三胎不满呢,还想像以前那样,让全家都围着他转,将他当成心肝。
罗老太太耷拉着脸,吩咐道:“让徐氏去伺候他。”
徐氏这儿媳妇一把年纪了,还学人家小姑娘,喜欢跟着丈夫黏黏糊糊的,想必这很合她的心意吧?正好儿子现在缺爱,徐氏的爱无处洒,那就去洒给缺爱的丈夫。
黄妈提醒道:“夫人还床上躺着呢。”
罗老太太一脸不耐烦:“不是还有几个孩子吗?”她现在只关心肚子里的孩子,哪管二儿子一家会如何?
至于几个孙女被打,她们的爹都不心疼,她这个奶心疼什么?
三花猫趴卧在屋顶上,惬意地晒着太阳。
忙得团团转的春花不经意抬头看了眼,有些羡慕,真是人不如猫,猫尚且能在屋顶晒太阳,人一生忙碌起来,就没个歇息的时候。
屋子里,三个姑娘正战战兢兢地伺候瘫在床上仍不消停的爹。
“这茶水都冷了,泡茶要开水都不懂吗?给我重新去泡!”
一个茶杯砸过来,大丫吓得抱头,侧身躲过去,水却躲不过,温热的茶水溅到身上,一阵热烫。
正是秋风渐起之时,天气已经微冷,被秋风这么一吹,湿嗒嗒
的衣服黏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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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种时候,她也不敢退开,忙道:“大姐你去换衣服,我给爹泡茶。”
她的双眼含着泪,重新去泡茶。
结果,连杯带滚烫的茶水都砸到二丫的肩膀上。
大丫赶紧拉着二丫回房,给她涂药。
幸好现在天气凉,那茶水只是让她的半个肩膀和胳膊微微发红,没有起水泡,否则这女孩子万一留了疤,以后嫁人只怕要被丈夫嫌弃。
四丫在旁边抹眼泪,她太小了,不懂为什么爹这么恨她们姐妹,又打又骂没个消停。
三丫将最小的妹妹搂怀里,轻声安慰她,她低着着,长长的眼睫垂下,遮掩住眼里超越年龄的狠辣之色。
此时她满脑子都在思考着,什么毒药方便又让人看不出死因。
当一个人连畜生都不如的时候,还是别把他当爹看了,当死人看吧。
四丫将脸埋在姐姐怀里抽噎着,她的实岁还不满四岁,母亲是恋爱脑得不到太多母爱,春花是下人,不可能越界,虽然姐姐们很疼她,但家里却没个平静的时候,给她的童年带来太大的阴影。
终她一生,只要想到这段童年,便情不自禁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