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曜一离开,胡阁老就嚷嚷开了,说什么都要把萧景曜带回户部,“陛下,萧景曜之才,陛下也是亲眼见过的。他这般本事,该来户部才能一展所长。再让他继续在这里,也不过是浪费他的才华。”
正宁帝都给胡阁老哽住了。多新鲜哪,中书舍人,天子近臣,多少人为了这个官职抢得头破血流,胡阁老大嘴巴叭叭叭一通,中书舍人这个职位都成了浪费萧景曜才华的地方了。
朕的中书舍人,就这么不值钱吗?
正宁帝人都恍惚了一瞬。
李首辅见状,轻咳一声,凌厉的眼神扫过胡阁老,嘴上却笑道:“你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多少个眼巴巴盯着中书舍人这个官职却不能如愿的,当即就得撸起袖子带上家丁,去把萧景曜给打一顿。”
“这关萧景曜什么事?”胡阁老只在账目上机灵,这会儿被李首辅横了一眼还挺莫名其妙,“话是我说的,要是有人心怀不满,要打也该来打我才是!”
吴阁老噗嗤一声笑出来,揶揄地看着胡阁老,“能有本事在光天化日之下殴打阁老的人,还会盯着中书舍人这个位置却一直不能如愿以偿吗?”
敢这么干的人,家庭背景肯定十分过硬,一般都是宗室,人家和萧景曜走的又不是同一个赛道,何必呢?至于其他靠念书上来的读书人,好家伙,殴打当朝阁老,把下辈子的胆子借给他们,他们也不敢这么干啊。
阁老打不得,萧景曜还是能打的。
就是这么欺软怕硬。
胡阁老摸了摸鼻子,这才发现自己犯了蠢,却还是嘴硬道:“那小子的身手,到最后指不定谁吃亏呢。要是那小子的亲爹也在,嘿嘿……”
胡阁老的话还没说完,在场众人就都露出了迷之微笑。
萧元青那身巨力,萧家人根本无心瞒着。在场几人都把萧景曜给查了个底朝天,对萧元青那身巨力还是有印象的。毕竟一个力能扛鼎的纨绔,生出个传奇的天才状元,这个搭配本身就挺炸裂的。
正宁帝就更不用说了,有窦平旌那个大嘴巴在,早在萧景曜还没中状元之前,正宁帝就知道了萧元青天生神力。为此,正宁帝还好生惋惜了一回,多好的武将苗子啊,奈何人家只想吃喝玩乐不想吃苦,对建功立业没有任何兴趣。饶是正宁帝,也觉得无奈。他是个仁君,现在边疆战事已平,总不好再压着人去军队建功立业。再说了,大齐的兵源还是不错的,军队待遇较好,粮饷给的足,青壮小伙也乐意去当兵。如萧元青这等不思进取浪费自己天分的,估摸着天底下也就他一个奇葩了。
正宁帝现在想想还觉得可惜,暗道一声老天爷不开眼,竟将这等天分给了个纨绔,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现在听胡阁老提到萧元青,在场众人脸上的笑容很是微妙。要是有人找麻烦找到萧景曜身上,那还能打得有来有回。要是萧景曜身边还有个萧元青的话……
没救了,等死吧。
正宁帝突然觉得不对,怎么聊着聊着话
题就跑到萧元青身上去了。正宁帝赶紧将话题给正回来,不悦地看着胡阁老,沉下了脸,“在朕身边伺候,辱没了萧景曜的才华吗?”
胡阁老叹了口气,“陛下,臣知晓您爱护萧景曜,想再让他磨炼两年,之后再将他放去六部任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您对他寄予厚望,想让他未来的路走得更顺些,来日当值,第一次主事,便能艳惊四座。但是陛下,您仔细想想,以萧景曜的沉稳,他还需要磨炼吗?”
正宁帝一时怔住。
胡阁老继续追问,“天子近臣虽然令人羡慕,却也同样会招来无数暗箭。多的是想把萧景曜拉下来自己上的人,陛下在宫中,见过萧景曜面临困境吗?”
没有。
正宁帝抿唇,说了句实话,“他在宫中谨言慎行,从不行差踏错之处。宫人们也喜欢他,虽然同他没什么实在的交情,却也愿意做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正宁帝已经当了十五年的皇帝,宫中的事情,只要他想知道,就一定瞒不过他的眼睛。宫人对萧景曜隐隐的亲近,正宁帝心里也是有数的。
为此,正宁帝心里也隐隐有些自得。朕的祥瑞,果然十分不凡。这才是贤臣应有的风姿。
至于那些暗地里的刀光剑影,正宁帝回想了一下有人明里暗里在自己面前给萧景曜上眼药的事情,瞬间就抖擞了起来,“那都是朕护着他!”
想给朕的祥瑞挖坑的,必然居心不良!
胡阁老反问,“陛下只能护他一时,他若是自己不谨慎,被人抓了把柄,以陛下处事之公正,难道还会徇私枉法,包庇萧景曜吗?”
“那不是更加证明萧景曜言行如一,清清白白,有贤臣之姿。”
胡阁老又是一叹,“陛下,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不因出众的天分而骄傲,也不因地位的尊崇而失了分寸,始终如一。这样的人,真的还需要磨炼吗?在陛下身边,他能做到的,无非也是这些罢了。”
“而他年少,两次立功,都只能得到金银珠宝等俗物赏赐。陛下,这是有功之臣应该得到的待遇吗?”
正宁帝遽然变色,“朕只是想着他尚且年少,不欲让他太过张扬,而且经商赚钱之事,终归难登大雅之堂。他的头一份差事,可不能坏了他的名声!”
正宁帝现在就像个得到了稀世奇珍的熊孩子,每天都要来看一眼,精心爱护,绝不允许上面落了一丁点灰尘。
他的祥瑞,必然要洁白无瑕,不能染上任何污点。
李首辅想明白了这一点,同样叹了口气,站在了胡阁老这边,“陛下,有道是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处之囊中,其末立见。萧景曜曾有一言,虽然粗鄙,却也精辟,怀才如同怀孕,是藏不住的。瘦弱的树苗要长成参天大树,必然要历经无数风雨。如今您将萧景曜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固然是爱惜他的才华,但这般爱护,是否会让他失去独自面临暴风雨的本事呢?”
正宁帝面露沉思。
李首辅见状,给了胡阁老一个眼色,两人齐齐退
下,不再多言,只等正宁帝下决定。
良久,正宁帝长长一叹,“朕本想再磨炼他几年,但你们说得对,他的才华太过耀眼,不能让他一直待在中书舍人的位置上。有功必赏,换成别人,朕早就升了他的官,而不是像萧景曜这样,只赏赐些钱财。因为立功之人太年轻而压低赏赐,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李首辅和胡阁老等人齐齐跪下,“陛下圣明!”
正宁帝却道:“这事儿不急于一时,朕看萧景曜还有些旁的想法。加之朕去年将他升至中书舍人,还未满一年,如今又再次让他升官,难免惹人非议,只道朕对他恩宠太过,对他而言并非好事。且再等上几个月,看他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胡阁老还想再开口,却被李首辅一个眼神制止。
李首辅这会儿也想明白了正宁帝的意思,恩宠太过……到时候人家本来能上丞相列传的,万一被史官写进了佞幸传,那多冤枉!
到他们这个地位,求的就是身后名。李首辅转眼就想到了这点,正好和正宁帝想到了同一处。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几个月过后,萧景曜可能又要升升官了。
胡阁老趁热打铁,赶紧抢占先机,“陛下切莫忘记,萧景曜那手陶朱公的本事,不来户部任职都是浪费他的天分!各地送来的赋税账目,实在繁琐。就算臣现在正在推行新的数字记账法,先前的账目也不好盘,有了萧景曜,那些个员外郎,郎中,捆在一起都比不过他一个人。”
正宁帝都被胡阁老给逗乐了,正要开口,吴阁老却幽幽道:“陛下,工部也有琉璃坊。”
萧景曜既然能去内务府的琉璃坊,为何就不能来工部这边的琉璃坊?
胡阁老以为吴阁老要同他抢人,顿时勃然大怒,然而他还未开口,吴阁老又看向他,认真发问,“工部的琉璃坊有了进项,账目最终归哪个地方?”
“当然是国库!”胡阁老一蹦三尺高,当即反口道,“若是萧景曜不能来户部,去工部也是可以的。”
反正最后的银子都得归国库!不进陛下的私库!工部每年都不知道要从国库支走多少银子,要是工部的琉璃坊也能卖玻璃镜和刚刚萧景曜拿过来的眼镜,那工部不知道可以往国库送多少银子!
嘿嘿嘿,好多银子。幸福!
胡阁老仿佛看到了自己被银子淹没的未来,宛若喝醉了一般,目光迷离,脸上甚至还有了微醺之色,一看就知道做的梦挺美。
正宁帝:“……”
算了,胡阁老每年管理国库也怪不容易的。每一笔账都算了又算,哪哪儿都要钱。胡阁老头发日渐稀疏,脸上的皱纹一圈一圈的长,属实不易。
官员不得与民争利,如果官员私自做买卖,是会被御史弹劾的。但各种工坊也分官造和私营,官造是朝廷开的工坊,质量过硬,童叟无欺,一切收益归国库。这也是大齐开国后制定的规矩。不过官造工坊不多,不会影响民间私营工坊,还能在恰当的时候出手压制一下私营工坊定的过于离
谱的价格。
萧景曜当初得知这一点后,很是震惊了一回。封建时代,在商业上这么花心思的王朝,属实稀奇。
不管这个规定有没有坑,其中透露出来的思想还是挺让人萧景曜惊讶的。这是有了初步的国家调控市场的意识了啊,厉害。
只可惜朝中官员不擅长经商,明明有官造工坊,却还是半死不活,胡阁老一看工坊那边的账本就两眼一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同样都是工坊,卖的同样的东西,为何官造工坊的账本惨不忍睹,几乎就要入不敷出了,私营工坊的生意却做得风生水起。胡阁老只要往他们的铺面门口站上一段时间,就知道他们亏损不了。不仅不会亏,还能赚不少。
因着这事儿,胡阁老没少给吴阁老白眼。本来这种赚钱的事儿,应该放在户部名下的。然而当年确定办官造工坊时,工部说既然是工坊,应该归在工部。反正工部户部你来我往争执了许久,最终还是工部略胜一筹。
胡阁老想想当初的事儿就很气。虽然这都是大齐开国的那批人定下的规矩了,胡阁老同他们隔着几代人,实在扯不上关系。奈何现在胡阁老坐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眼瞅着工部那帮不争气的东西将工坊祸祸成这个样子,胡阁老的心都在滴血。娘的,当年太/祖让你们办工坊,是为了给百姓们提供一层保障的同时,顺便再为朝廷增添了进项,减轻户部的负担。结果你们他娘的就给老子看这么个凄惨无比的账本?
胡阁老心里苦。
萧景曜若是知道这事儿,估计也只能说一句哪个地方都不缺混子。官造工坊,管理者肯定不会是商人。士农工商的地位摆在那儿,官造工坊或许有商贾小吏或者幕僚,但主事者绝不可能是商人。
额……非专业人士和专业人士在本专业中掰头……胜负还用说吗?
更别提那个非专业人士还看不起专业人士,对专业人士多有鄙夷。哦豁,那真是不坑他一把都对不起“商人奸诈重利”的刻板印象了。
冒着金光的大肥羊,眼神清澈又愚蠢,不宰你宰谁?
更何况,官造工坊……发工钱的是朝廷,私营工坊,发工钱的是当家的。这能一样吗?
胡阁老这会儿已经开始盘算着要是把萧景曜放去工部的琉璃坊,能为国库带来多少进账了。
查账的人手找找总是有的,会赚钱的陶朱公,目前为止就萧景曜一个。
吴阁老说得对,萧景曜就该去工部!
李首辅见吴阁老三言两语就让胡阁老改变了主意,似笑非笑地看了吴阁老一眼,而后又垂下眼睑,老神在在站在原地,不再多言。
正宁帝只觉得萧景曜去哪儿都好,摆摆手道:“且看日后他又干了什么事。你们也不必着急,朕有意磨炼他,总归会让他在六部都轮上一圈的。你们大可不必为了萧景曜而争个面红耳赤。”
李首辅眼神微动,六部都轮一遍,又有正宁帝保驾护航。且不说太子对萧景曜的态度如何,以萧景曜的本事,只要让他走了这么一圈,那日后,谁都没办法
将他再拉下来。
至于太子……李首辅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恐怕正宁帝大行之前,会仔细叮嘱太子重用萧景曜的。
目前来看,萧景曜确实很不错。身上全是闪光点,一点扣分项都没有。这样的人身居高位,大臣心服口服,帝王也能将他当成展现自己英明仁德的一块牌坊。千金买马骨,不外如是。
萧景曜还不知道自己再过不久又要升官了。这会儿他已经到家,经过正宁帝的允许,带回了一副老花镜和一个放大镜。
老花镜是给萧子敬的,他的眼睛有了点老花的迹象,萧景曜见琉璃坊顺利做出了眼镜,过了不久肯定会有新品上市,一举拿下读书人和老年市场,继续让正宁帝赚得盆满钵满。是以萧景曜离开时,笑着向正宁帝讨了赏:老花眼镜和放大镜各一样。
萧子敬戴上老花眼镜,很是稀罕了一番。破天荒地拿了本书过来,翻来覆去看个不停,嘴里啧啧有声,“竟然真的看得十分清楚。”
萧元青已经拿着放大镜到处撒欢了。茶杯放大瞧一瞧,茶叶放大瞧一瞧,衣裳上绣的暗纹放大瞧一瞧,娘的头发丝放大瞧一瞧,哎呀娘怎么有白头发了?再往下,娘的鼻孔放大……额,萧元青的脑门儿狠狠挨了齐氏一巴掌。
萧景曜在一旁看得眼角抽搐,对萧元青十分佩服。作死方式层出不穷,在作死这条路上,萧元青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萧元青还在到处撒欢,逮着只蚂蚁放在凉亭的石桌上,撅着屁股仔细查看放大后的蚂蚁。萧景曜按了按太阳穴,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爹,蚂蚁有什么好看的吗?”
萧元青头也不回,“当然有。我当年还和你刘叔叔争论过,蚂蚁的嘴巴在哪里。”
啊?
萧景曜头顶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又觉得这风格非常萧元青,瞬间又淡定了,还饶有兴致地问萧元青,“后来呢?你们谁胜谁负?”
萧元青想了想,脸色一黑,“陈昀那个混蛋,非说蚂蚁没有嘴。除非我和你刘叔叔把蚂蚁的嘴巴找出来给他看,不然我俩这争论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更离谱了。萧景曜继续叹气,“蚂蚁要是没有嘴巴,怎么吃东西。”
人家辛辛苦苦把食物搬进洞里,也是要吃饭的。总不能因为人家长得小,看不清嘴在哪儿,就连人家有嘴都不承认了吧?
这事儿就离谱。
但发生在萧元青和他的纨绔小伙伴们身上,又如此合理。
萧景曜忍不住追问道:“后来你找到了蚂蚁的嘴巴在哪儿了吗?”
“找到个屁!”萧元青恼火,“那玩意儿还没我指甲大,怎么找到它的嘴!”
一听萧元青这略带抓狂的话,萧景曜就知道他当年恐怕没少抓蚂蚁找嘴巴,奈何怎么找都找不到,萧元青又不是多有耐心的人,也不知道他当初崩溃了多少次。
想想那画面,还挺可乐的。
萧景曜抿了抿唇,压下唇角的笑意,继续看着萧元青折腾蚂蚁。
显然当
年的事情让萧元青印象极深(),这么多年过去了?()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萧元青拿到放大镜,又和蚂蚁死磕上了。
萧景曜想了想,要清楚地观察到蚂蚁的嘴巴,放大镜的威力还不够,萧元青这一通折腾又要白费了。
果不其然,萧元青捏着只蚂蚁,翻来覆去,将它身上的每一处都放大了,不仅还没找到它的嘴巴在哪里,反而把自己累得不轻,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没好气地说道:“生的这么小,有什么用!”
气鼓鼓嘟囔了一阵后,萧元青突然来了灵感,忍不住问萧景曜,“既然有能将东西放大的放大镜,那是不是还会有可以把东西放得更大的物件呢?这蚂蚁,眼下应该是放大了十倍的模样,若是能再将它放大千倍万倍呢?又能看到一番什么样的景象?”
萧元青越说眼睛越亮,“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这世上,是不是还有些太过微小的东西,我们肉眼无法看到?”
萧景曜惊呆了。
说实在的,换个人提出这个想法,萧景曜都不会这么震惊。但说这话的人是萧元青啊,萧景曜记忆中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其他事情十窍通了九窍的萧元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