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微认得,这是当日神庙内开启天书时所用的埙。
不等她回神,司照已移埙至唇边。
那埙声宛如半空中袅袅婷婷的烟,随风溢去,似有似无。明明见不得实质,却令人觉得有什么东西搅动着风云,缠绕着心魄。
满场念影仿佛都懵在原地,司照停下,道:“趁现在。”
阵内诸人迅速撤离,而司照则留下,打算一一摘去黑蝶,放念影回归本体。
他一时忘了解开绳索,待走出数步才发觉柳扶微还紧随其后,不觉缓下步伐。
眼下情形由不得他们慢慢来,司照道:“你走近些。”
“殿下不是要求我离您五步远么?”
他眉梢微蹙,下一刻,还是握住她的手肘,足下一点,携她掠身而起。
他身法极快,一手摘蝶,一手带人,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上百念影皆化作烟雾消散。
柳扶微但觉风从肋下生出:“殿下这摘得简直不像怨念,而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嘛。”顿了一下,又奇道:“殿下既有安魂的本事,方才对着吴庄主时,为何不用这招?”
一落地,他即松手,“这并非是安魂。”
“?”
他并未解释那是什么,道:“吴庄主乃当世高手,音术不足以震慑,都护府兵并未修炼,才得以暂时麻痹他们神魂。”
她嘟嘟哝哝:“我也没修炼啊,殿下对着我为何也……”
“情况不同。”
她快走几步侧头看他,问:“怎么个不同法?”
“此法到底对人的心神还是会有些折损。”
她噢了一声,“那,我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他没答上来,索性别过头去。
她本来就心虚自己的身份,看他沉默,不由心里打鼓:他不仅不拆穿橙心,也不追问我的事,莫非已经看出我和她们的关系,在不动声色的布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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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百转千回间,两人已踱入另一片森林,橙心一见着柳扶微的人影,立时上前:“你们怎么这么迟?”
柳扶微道:“赵参军不能丢下都护府兵不管吧。”
橙心不由撅了嘴,她对于带教主涉险颇为不满,司照问橙心:“你师尊是往北方坎位方向去还是东南巽位?”
“坎……你怎么知道是这两个方位的?”
司照已迈步向北。
橙心愣了愣,又快步上前道:“……我来带路吧。”
橙心直觉这个赵参军不好对付。
谈姑姑那儿是唯恐戈平携宝刀跑了,才先行一步打算“请君入瓮”,这会儿那厢是否扭打成一团还不好说呢。
可恶,都怪这个赵参军如此问法,害她一时嘴快说了真话。
最糟的是他还绑着教主,想借雾瘴带走教主也难。
橙心心急,柳扶微又何尝不急。
袖罗教本就各怀鬼胎,如今还被司照盯上,即便是为了自己的身份不被暴露,也得找机会让橙心先撤再说。
她溜达着靠近司照:“人这么多,应当不会走丢了,不如先将这缚仙索解了如何?”
司照:“不可。”
“……”
兰遇适时回转过头:“哥,都是捆人,你怎么还男女不同捆法?”
司照神色平平道:“想和她绑一起?”
本来下意识都想说“不”。柳扶微记起自己有兰遇的情根,实在不行可加以利用,而兰遇难得看清心寡欲的表哥会牵着个女子走,起了戏弄之意,两人异口同声道:“好啊。”
兰遇尤嫌不够的添了一把柴:“能和美女‘千里姻缘一线牵’我有什么不乐意……”话没说完,对上了表哥的神色,登时住口。
后侧方的柳扶微虽然看不到司照任何表情,绕着手腕的缚仙绳结结实实又紧了一圈。
“……”
兰遇把脑袋转回去,眼睛循着紫萤左溜右瞟,终于聊到正事上:“大家怎么也不讨论讨论玄阳派门外为何设有七星挪移阵?还有这个幻林,我是听说有些死过人的森林会有魂魄,但这地儿的量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司照没应。兰遇像是受不了安静的话痨子,又去问橙心:“小道长,依你所见呢?”
橙心睨了他一眼:“说明这里不止死过很多人,且死时怨气十足,才能使这个森林变成一个吸食活人怨念的炉灶。”
说者越是轻描淡写,
听者越觉毛骨悚然,兰遇摸了摸自己凉飕飕的脖颈:“……这袖罗教着实可恶,偷的情根不够,还要把我们都变成鬼魂不成?”
橙心哼了一声,“谁告诉你布下此阵的是袖罗教了?”
“嗐,我有位给我下情丝绕的朋友告诉过我她在为她家教主搜集灵气……”兰遇道:“依我看,估计是那盘丝大仙气数将尽了,没那么多灵气可捞,只能退而求其次改收怨气了。”
柳扶微:“……”
太孙殿下的表弟,总是在鬼扯蒙对一两句真相是怎么回事?
就在她担心橙心会不会原地撕了他的时候,橙心忽尔止步。
忽然之间……感受不到谈姑姑的存在了。不止是姑姑,还有戈平他们的踪迹也荡然无存了。
柳扶微看她脸色不对,问:“怎么了?”
不止是感知力在消减,手脚好像也开始冰凉起来:“我找不到路了。”
司照稍一转眸,那眸底说不清什么意味,随即迈步道:“走这里。”
众人不知不觉已将他视作主心骨,二话不说跟上,橙心行于队末,柳扶微虽看出她举止有异,不敢贸然上前,心里却滑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今夜的局面,本就是第三者掀起来的,当务之急,应当先找出这个幕后凶徒破了此阵。
可是,橙心与谈灵瑟显然已有所动作了,敏锐如太孙殿下不可能没有察觉,到时万一被抓个现行,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但……没有阿飞记忆的自己并不能令橙心信服,而袖罗教主的身份又不可能令自己与司照开诚布公。
这简直是一盘死棋。
柳扶微擦了擦脑门上冒出的汗,心中又生出了另一个答案:无解的根源不在别人,是在我自己,因我不愿暴露自己所以不愿说出真相,因我不愿承认自己是那劳什子教主,我越想独善其身,路反倒越走越窄。
是了,只有两条路。
要么,暗中向司照坦白一切,直指橙心他们的真实身份,做回一个与妖邪划清界限的名门闺秀,但他会否留自己一条生路就尚未可知了;要么,配合橙心夺下神戒,彻底舍弃过往一切,甚至还有可能与太孙殿下、仙门正派拼个你死我活……
这,又该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