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也有个四处打听消息的小黄门。这小黄门今日当值,卫长君和卫子夫说话的时候他便守在门外:“皇后有所不知,未央宫卫兵几乎都认识大公子。大公子每年夏秋二季在秦岭,陛下总会去几次。”
宣室在椒房殿南边,卫子夫看不到宣室殿外情形,但她可以看到卫长君从旁侧上去的时候并没有停,也无人阻拦。
这说明大兄在陛下心底确实很特殊。
卫子夫只需要知道这点就足够了,“进屋吧。”
小黄门应一声“诺”关上宫门。
宣室殿外的小黄门看到卫长君便请他进去。卫长君停下:“无需禀报?”
“大公子方才去椒房殿时陛下就知道了。”
卫长君点一下头随他进去。
刘彻忙着公务,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一下,用朱笔指一下右下侧座位,令宫人备热茶。
卫长君喝完一杯茶,刘彻放下笔,活动筋骨:“难为大公子这次终于想到朕。”
“陛下不想想我以前为何不想见你吗?”卫长君说着话给自己倒杯茶。
近两年新来的小黄门差点吓掉眼珠子。刘彻注意到小黄门失态,冲身侧黄门抬抬手。黄门令所有人退下。
卫长君看向那黄门:“我记得你,章兴。”
黄门章兴笑道:“多谢大公子还记得小人。奴婢以前时常随陛下去秦岭。”
刘彻:“能叫大公子记住可不容易。”
“是的。”章兴提起一旁火炉上的壶,倒杯水,“陛下润润喉吧。”
刘彻喝一口很是嫌弃:“无味。”
黄门章兴去拿蜂蜜。
卫长君眉头微蹙:“这东西你也少喝点。”
“为何?”刘彻喝着微甜的水眉头松开。
卫长君:“饥渴症。”
刘彻想起葡萄酒:“你是说甜食吃多了,容易得饥渴症?”
“旁人不会。陛下一年四季不缺糖很有可能。”
刘彻连连冲章兴挥手。机灵的黄门把蜂蜜罐子收起来。刘彻倒半杯白水,“大公子不是来看朕的吧?”
“陛下就是陛下,有自知之明。”
刘彻险些被刚入喉的水呛着。
黄门赶忙过来递手帕:“陛下小心。”
刘彻缓口气,指着卫长君:“你该叫他慎言。”
卫长君抿一口茶汤:“听说后宫来个新人,陛下一日也离不开她?”
刘彻放下水杯,眉头动了一下,神色紧绷:“皇后说了什么?”
“我妹素来老实。陛下又不是不知道。她能说什么?敢说什么?卫皇后失宠,王夫人得势,我远在朔方就听说了。”
刘彻看着他,目光灼灼,容不得他狡辩:“朕记得长君以前从不过问这些。”
卫长君:“你宫里多少女人,我不在意。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把手伸太长。”
黄门章兴心中一凛:“奴婢先——”
“不用。”刘彻打断他,“正好给朕做个见证。省得哪天大公子又来兴师问罪。”说到此他脸色很不好。
卫长君轻笑一声:“陛下知道您的大将军素来脑子里少一根弦吧?”
“卫青?”刘彻顿时顾不上同他斗气。
卫长君:“我前往朔方前一年,您令人豪强富户迁往茂陵,那次发生的事还记得吗?”
“卫青给郭解说情。朕想给他两拳。”如今想起来,刘彻都来气。
卫长君点头:“在不久前有人提醒你的大将军,卫家有今日,卫青有今天,皆因为皇后得宠。如今皇后失宠,王夫人得势,言外之意卫家还想保住富贵,合该讨好王家。卫青问他该如何做。他说王夫人家贫,大将军该把陛下赏赐的黄金送给王夫人母——”
“等等。”刘彻不敢叫他说下去,“仲卿把钱送过去了?”
卫长君:“但凡我晚回来半个月。”
刘彻气得朝御案一拳,手痛的抽气,“他他脑子里都是些什么?白活这几年?”
“脑袋里只有为您开疆辟土吧。”
刘彻想说些什么,忽然意识到他昨日才回来,“你是如何得知的?”朝椒房殿看一下,不确定地问,“皇后说的?”
“他没敢叫皇后操心。”卫长君也没再绕弯子,“他觉着不该把去年陛下赏的钱都送去王家,问我该送多少,我才知道这事。”
刘彻张口结舌:“他他还想着送多少?”
卫长君点头:“是的。”
刘彻此生头一次体会到何谓有口难言。他看了看卫长君,又看了看身侧黄门章兴:“他说的那个人是朕的大将军?”
听闻这些,黄门也觉着匪夷所思,“大将军怜贫惜弱。”
刘彻权当他没问:“仲卿在何处?”
“我昨日骂过他了。堂堂大将军给王夫人母家送钱,他把陛下置于何地。”
刘彻点头:“该骂!快十岁了,还这么不长脑子。”
黄门赶忙低下头掩饰他满脸笑意。
卫长君揉揉额角:“他傻不等于出主意的人傻。那人收了王家好处,还是得了王夫人好处。陛下,您该知道,我想查最多日。”
大公子出去年归来依然是大公子。
卫长君无需四处找人,休沐日他往酒肆一坐,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有人把给卫青出主意那人送到他跟前。
卫长君也无需亲自动手,他皱皱眉头,多得是游侠帮他分忧。
“此人交给朕吧。”
卫长君点头:“那人叫宁乘。需要我亲自往前王家拜访吗?”
黄门章兴猛然抬起头,大公子这是要王家从今往后在长安抬不起头吗。
刘彻近日着实喜欢王夫人,不敢叫他出手:“你才回来,歇着吧。朕自会叫你满意。”
“不会日后传出皇后容不得人,大将军心胸狭隘吧?”
这个节骨眼上,刘彻不敢跟他斗嘴:“不会。”
卫长君起身:“草民就不打扰陛下了。”
刘彻送他出去。看着他上了马车远走,长舒一口气,“这个王氏,招惹谁不好,招惹卫长君。”
黄门:“兴许是那个叫宁乘的自作主张。”
刘彻旋身看他:“你信吗?”
换成黄门章兴没点好处,他不会掺和这事:“兴许跟大将军一样,脑子里缺根弦。”
“最好是这样。”刘彻转过身,“去把那个叫宁乘的给朕找来。早不出主意,晚不出主意,赶上卫长君回来出这等馊主意。他真以为卫长君只会种地?”
谁也不敢小瞧卫长君,可谁知道卫长君突然回来。就是黄门昨天前也不敢相信卫长君回来了。
卫长君出了宫门也没回家,前往酒肆。
以前卫长君没去过酒肆,又出去年,以至于店家不认识他,酒肆常客也不知道他。卫长君坐下高声要一坛葡萄酒,上至店家下至跑堂都笑他,“公子外乡来的?”
卫长君摇头。
“公子瞧着眼生啊。”
卫长君:“离家年,昨日才归。”
店家送上小菜:“难怪呢。公子以前在何处高就?”
“朔方!”卫长君轻轻吐出两个字,笑眯眯看着店家。
店家下意识想接几句,注意到卫长君大氅华丽,里头黑色长袍上像有云纹,只这一身行头就能买下他一间店面,但其气质又不像张扬的韩嫣:“大公子?”
卫长君挑眉:“知道我?”
“当真是大公子?”店家不待他开口,令人上来葡萄酒。
食客们不禁问店家,不是今日的酒卖光了吗?凭什么卖给他。
卫长君光临,店家觉着蓬荜生辉。卫长君没否认,他也认为卫长君不怕人知道,“你们可知这是何人?这位就是酿出葡萄酒的大公子。”
大公子是谁?众人一时蒙了。
待众人反应过来,慌忙起身向前见礼。
胆大的人在他对面坐下,晚了一步的人把案几移到他身侧。
店家斟酒:“大公子昨日回来,今日怎么不在家歇息?”
卫长君微微摇头:“头疼,睡不着。”
“出什么事了?”店家好奇,一个妹妹贵为皇后,一个弟弟乃大将军,谁敢给卫家添堵啊。
一杯酒一口焖,卫长君叹了口气:“陛下如今很宠王夫人?”
店家不敢接这茬,世人皆知皇后失宠,卫长君身为其兄长肯定不高兴。
卫长君也不要他回答:“陛下近年是很少踏入椒房殿。可陛下唯一儿子是我妹生的,不是王夫人。”
食客连连点头:“谁不知道皇长子就是太子,以后的储君。”
卫长君:“太子不太子的,这是陛下的事。我卫家管不了,也不能掺和。可我妹就算失宠也是皇后,也是大将军姊,还有我这个兄长。王夫人有什么?竟然有个叫宁乘的人提醒我,王夫人得宠,但家贫,我该趁机雪中送炭,给王家送去千金。你们说我该送吗?”
众人糊涂了。
店家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找回言语,“宁乘叫大公子讨好王家?”难以置信地盯着卫长君问。
卫长君点头:“我昨日下午歇过乏,本想出来看看东市变成什么样了。到街口被人认出来,同人聊两句,紧接着那个叫宁乘的就上来说,大公子,您还不知道,如今王夫人得宠,然后嘚嘚说了一堆。我都顾不上想别的,只知道点头了。等他走后我才想到这不对啊。除了皇家,卫家乃当今天下第一家也不为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