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了,我们两个都‘暗通款曲、表里为奸’了,怎么你还尊称他为御君?”明濯似有困惑,“是因为我的名字太好记,还是因为你怕自己叫出他的名字就会被认出来?”
洛胥的名字不算秘闻,但也少有人知道,一是他自从继任以后就很少与宗门来往,一是天海御卫独立于四山之外,从老御君那时起,他就一直被叫作少君。
对方始终不肯露出脸来,闻言又往后退了一步:“我是谁,你不应该最清楚吗?”
明濯说:“少绕关子,把那颗头还回来。”
对方桀桀怪笑:“那颗头,君主,你竟然那么紧张那颗头,是因为害怕吗?也是,也是!明晗既是你父亲,也是你师父,你当初为了杀他,可算是煞费苦心。如今头不见了,只怕你会寝食难安啊。”
明濯的表情顿然冷下来:“好,既然你不肯还,那就陪明晗一起进棺匣。”
天上雷声爆响,林间倏地亮如白昼。
对方的身形刹那间消失了,他再现身的时候,却正对着洛胥。洛胥指间玩转铜板儿,将其竖起来:“你会操傀术,但你不是壶鬼族。”
阴阳子儿寻灵觅踪,能分辨对方灵能的“味道”,天下宗门源自艽母,所借灵能的“味道”和壶鬼族的自然不同。对方一路操傀,始终没有使用六州宗门的咒诀,显然是不想露自己的门派,只是灵能在阴阳子儿面前撒不了谎,虽然还无法确定他究竟是哪一家的人,但已经可以确认他绝不是壶鬼族。
“明濯不是壶鬼族,也会操傀术,”对方手一挥,召出数个白薇武士,“御君,何必大惊小怪!”
白薇武士层层团绕,把林间围得密不透风,疾雨骤风间立刻刀光重重。雨珠飞迸,洛胥空手一握
,只见那些白薇武士顿时拦腰而断,在雨中溅出大片的纸屑。
对方倒抽一口冷气,没承想洛胥一个照面就毁了他的纸傀。操傀御鬼都需要消耗自身的灵能,他连续几次失利,又不肯暴露自己,便只能连退几步,咬破舌尖,朝掌心里一啐,就血画符。
血符大亮,在雨中蹿出一缕黑雾。那黑雾如似鸦群,眨眼间分散开来。
明濯说:“符画得这么漂亮,你果然是个熟人。()”
对方不应,扭身要跑。他一转身,又碰见洛胥,不禁骇然:你——?()”
电光火石间,他已经看清,这次拦路的“洛胥”是个银发。
“像吗?”明濯打响指节,“头拿来。”
“洛胥”倏地变成粉面官仆,拔出双刀就砍。对方避开刀风,在连续的劈砍中一退再退,然而背后还有个真洛胥,容不得他逃。他一时间进退维亟,情急间面朝洛胥,在电闪雷鸣中声音骤变。
“里头那么多的尸体你一个都不用,非要紧着一张破纸人,”他说,“明濯,你的心还是那么软!”
这声音、这语气都酷似明晗,即使知道对方是有意为之,明濯仍然怒上心头:“杀了他!”
粉面官仆一刀劈中对方的颈部,“骨碌”一声,对方的头掉了。只是他一落地,就变作一根断头香。
“虽然是傀儡,但操傀人就在附近,”洛胥拾起断头香,看它已经燃到了一半,“这是塔内镇怨气用的香。”
“他施咒不靠念,画符又熟练,”明濯抬手召回小纸人,“还能拿到这种宗门用的断头香,我想不必我多说,你也能猜到他是谁。”
“可以不用自家咒诀与你我周旋的人少之又少,”洛胥说,“各派魁首就那么几个,他又擅长画符,身份再明显不过。”
以画符施咒的门派只有一个,那就是东照山的苦乌族。苦乌族先前的族长是林是非,林是非死后,族长一职暂由他的弟子接任。为什么是暂呢?因为林是非的师父林长鸣还健在。
说起这个林长鸣,六州人都称其为“千金笔”。他出身显赫,少年时很有侠气,只是人太风流,在各州间都有留情,与之相好者数不胜数。不过他出手阔绰,人也英俊,每段情缘都能善始善终,所以又被叫作“如意郎”。
“传说林长鸣在救江临斋的时候,曾以一人之力画出了封魇阵。”明濯说,“他是个成名已久的高手,我与他素无来往,他若是想要杀我,何不直接上门?这样遮遮掩掩的,反倒有鬼。”
“确实有鬼,”洛胥看着那断头香,忽然问,“他刚画的那道血符,你见过吗?”
“没见过,”明濯看香还在燃,“这香淋了雨也不停?”
“断头一断命到底,燃香一燃魂归去。”洛胥说,“这是断头香的寓意,是劝死者安息,不要苏醒……”
他说到这里,忽感不妙。
林长鸣用血符召出的黑雾如似鸦群,散入林间后就再无动静,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还是在操傀,只是借黑雾
() 遮掩,好将其他的傀儡送去别处。
“我想起一件事,”明濯说,“封魇阵——”
风雨突然大作,暴雨如帘,把他一人扑得快要睁不开眼。树木剧烈摇晃,周围的纸屑、草叶皆被风吹了起来。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天而降,如果这时有人从上方俯瞰整片城郊,就会发现此地的灵能正在汇聚成旋涡,如同虬龙闹海。
“灵——”明濯挡着脸,大声说,“被借走了!”
不错,不止是他和洛胥,甚至是在城郊活动的所有通神者和精怪鬼灵,大伙儿的灵能都被“借”出了身体,随着旋涡飞卷而上,成为维持咒阵的力量。
林长鸣那道血符正是为了完成封魇阵,看来他早有预谋,先是利用明晗的头,将明濯和洛胥引至此处,又以傀儡遮掩,最终发动封魇阵。
封魇阵是苦乌族的秘法之一,也是大阵,此阵之所以会借这么多灵,是因为它会“无中生有”,以布阵人的意念画出堪比现实的梦魇幻境。
洛胥拽住明濯的手腕,把人拉向自己,可是雨大如倒井,他拽着的这个明濯居然碎开了。不仅是明濯,还有他自己,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一只巨手扯碎的画纸。
世界颠倒错乱,好似被泼上了一层墨。
——唢呐声声声响亮,靓妆人人人赞赏。
花轿颠了又颠,入了阵的洛胥回过神,发现自己成了新娘子。御君掀起盖头,借膝上的镜子一瞧。
很好,没着女装,只挑了银发戴着冠,有个成亲的模样。
但是他转念一想——
这阵中种种,都得遵从布阵人的意念。他没着女装,意味着在如意郎的心中,这个“新娘子”就不是个女子。
“哐当”一声,花轿到了目的地。帘子挑起,喜婆是个圆脸妇人,细眉细眼的,涂着两坨胭脂。她帕子一扑,“哎哟哎呦”地叫,要给洛胥把盖头拉上。
“江郎君,”她喜气洋洋,“这盖头自己可不能开呀!”
洛胥个高腿长,坐在花轿里伸展不便,很是委屈。但是他听见喜婆的称呼,眼皮微抬,重复道:“江郎君?”
喜婆说:“是呀是呀,可不是江郎君吗?您是咱们光州鼎鼎有名的好郎君,人人都这么叫你。江郎君,时辰不等人,快下轿吧,不然如意郎该等急啦!”
洛胥眼皮轻跳,他知道一位江郎君,那是散还君江霜客的师父江临斋,他还知道一位如意郎,就是刚刚碰见过的那位林长鸣。据他所知,这两人在现实中只有一次交集,那就是数年前,江临斋带着弟子下山游历,在光州失了手。
——有意思。
洛胥把盖头抛给喜婆,身一弯,从花轿上下来。他靴子踩了地,两侧的唢呐吹得震天响,更怪的事情出现了,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个府宅或着酒楼,而是个河神庙。
喜婆喜滋滋地为洛胥引路:“江郎君,你瞧,如意郎已经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