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乔打从心底觉得,慢慢来是对的。
她放下菜刀,对着白瓷墙砖的接缝发了一阵呆。
原来美好和悲伤一样,来得很轻,可压得很重。
人的心,真的是需要慢慢适应的。
辛乔勾了勾唇,复又拿起菜刀,把最后一根四季豆切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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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琨钰走进客厅的时候,辛木果然在桌边捏面人玩。
周琨钰走过去问:“喜欢这个?”
辛木面对周琨钰的时候,其实也有那么点不好意思。没抬眸,掌根压着柔软面团,瞥了眼厨房,见辛乔在忙,才小小声说:“与其说我喜欢。”
“不如说我姐喜欢我喜欢。”
这句话有点绕,但周琨钰听懂了。
辛乔喜欢辛木显得像个孩子的那些瞬间,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做得不错,用自己单薄纤瘦的脊背扛下了生活的重剑,让辛木的一颗心得以天真生长。
周琨钰笑了笑:“能给我找件你姐的外套么?我的大衣太长,有点不太方便。”
辛木惊了。
这……
是她姐提的?
放下面团:“我去问问我姐。”
“好。”
辛木洗了洗手,一把拉开厨房门:“姐。”
“怎么?”
“琨钰姐姐说,她想借一件你的外套。”
辛乔已开火炒菜了,油热了,肉片倒进去呲啦一声。
她没应,辛木还以为她没听清。
走到她身后又说一遍:
“琨钰姐姐说……”
“嗯。”辛乔淡淡应一声,表明自己听到了。
“嗯”?
辛木又惊了。看来这件事,果然是她姐向周琨钰提的。
这事放其他人身上,辛木会觉得没什么。可这是她姐!十分不愿与人亲近的她姐!不愿跟除她以外的人有任何肢体接触的她姐!她一度以为将要出家的她姐!
辛乔试探着问:“那,拿哪件啊?”
“黑色短款那件。”
那件新些,也暖些。刚刚洗过,被太阳照得生香。
她姐这是早就想好了啊!辛木心里忖着,一边往厨房外走去。
这两人要没什么事……
她也不敢说,从此把她的“木”字倒过来写。
毕竟她才十四啊!这也太难为她了!
而且说真的,她越怀疑,越有些不敢往下想。
她姐要脱单了,而且对象还是她十分十分倾慕的周琨钰姐姐。
这简直像放学路上随便买张刮刮乐,然后告诉她中了五百万。
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她路过客厅,同周琨钰说:“我去我姐房间给你拿。”
周琨钰笑笑应一声。
辛木走进辛乔的卧室,她们这房子小,又是从小住到大,没什么开灯的必要。她拉开辛乔的衣柜,把脸藏进扑面而来的黑暗里,躲了那么两秒。
她太怕是自己看错了,想多了。
她之前为什么想帮她姐过生日呢,因为她姐不快乐,她能瞧出来。这并非说她姐不会笑,她姐会笑,只是那笑好似被这浓稠的夜色挤压过,变得像被玻璃片压在写字桌上的一张旧相片,你觉得很薄,也很远。
一点都不生动。也一点都不真实。
她就想着,哪一天她姐才会发自内心真正生动的笑呢?也许,等她姐有喜欢的人那天就可以了吧。
她越看重这件事,就越不敢乱想,生怕自己希望落空。
她取了辛乔所说的那件外套,走到客厅递给周琨钰。
“谢谢。”
本以为周琨钰穿她姐的外套会挺不搭的,毕竟衬衫西裤的优雅,怎会契合街头的利落。可没想到周琨钰展臂一上身,嗬,挺搭。
周琨钰拢住两手,把一头柔顺的长发从领口拨出来,垂下臂膀去时,看上去有那么一丝想嗅一嗅衣服上的味道。
辛木知道那是什么味道。柠檬的味道,阳光的味道。
她忽然充满哲思:想象中完全不搭调的人与物,其实,也可以很契合的对吧。
那么她姐,跟周琨钰医生,是不是真的,有可能?
周琨钰坐在客厅跟辛木聊了聊,辛乔做饭动作利索,很快过来叫两人洗手吃饭。
眸光在穿她外套的周琨钰身上落了落,旋又挪开。
辛木收了她的面人们,周琨钰进厨房去帮辛乔端菜。
主要吃饺子,菜做得不算多,土豆脊骨是提前炖上的
,另做了个四季豆炒肉,凉拌黄瓜,还有孩子会喜欢的甜蜜八宝饭。
三人围坐在桌边,客厅太小,电视里春晚的欢笑像是贴在人耳朵旁边。
三只小瓷碟盛着饺子蘸料,周琨钰瞥一眼,发现各不相同,辛木的那一碟少辣,而她的一碟未添香菜。
辛乔和她都不喝酒,和辛木一同喝酸奶。
几颗饺子落胃,周琨钰心里空落落的感觉被填补了些。电视里正在演小品,辛木跟着咯咯咯笑了一阵,忽地举起玻璃杯来说:“新年快乐!”
好似是在延宕的笑声里把这条祝福偷偷塞进去。
好似就是要极尽不起眼,不给老天听到。怕老天一旦听到,就要收走这祝福不给她们快乐的机会了。
周琨钰发现了,辛木和辛乔一样,其实心里都有浓浓的不安全感。
她执起玻璃杯,先是跟辛木碰了下,瞥一眼辛乔,暂且没说话。
她总记得辛乔过生日那晚来找她的模样。
很累,连素来挺直的腰都塌下来。有时候她觉得快乐太重,而辛乔肩上已背了太多东西,背不动也不想背。
辛乔先是垂眸盯着半浸在醋里的一块黄瓜,挑了挑唇角。
端了玻璃杯,先跟辛木碰了一下,笑道:“新年快乐。”
睫羽半垂着翕了翕,复又抬起,半转向周琨钰,单独跟她轻碰了一下杯,望着她的眼睛又说一次:“新年快乐。”
请你让我快乐。
我不是不害怕受伤。亦不是没有胆怯。
有时候周琨钰觉得辛乔像什么独行的侠客,她知道这世界荆棘丛生,满是刀光剑影,她是怀着清醒,怀着胆怯,咬咬牙,仍然把一颗真心托出来,把自己的后背交到你手上。
从此只有你能保护她,也只有你能重伤她。
这甚至比从头到尾都坚定的勇敢,更为动人。
那一刻周琨钰在心里问自己:周琨钰,你做得到吗?
你这样的人,做得到吗?
电视里春晚热热闹闹,辛木细细碎碎同周琨钰聊着些学校的趣事。啊,和琨钰姐姐聊天真好,有人接得住梗,不像她姐,不明白为什么路上遇到小学生,一定要对着人家唱“战吗,战啊,为最卑微的梦”。
完蛋,不过一顿年夜饭的功夫,她已在向周琨钰这边倒戈了。
这要是以后她姐和琨钰姐姐吵架,她帮谁啊?
算了先别想这么远,先观察清楚她姐和周琨钰到哪一步了。
她一边吃饺子,一边把眼神搁在她姐身上,又挪到电视屏,跟着金曲串烧唱两句,听辛乔说她:“你也不怕呛着。”
辛木撇撇嘴,其实她挺烦她姐这一点。街坊邻居谁不知道她姐厉害,谁不知道她姐优秀,考上警校又带大了她,整个人正得好似不出一丝差错,也好像没有任何害怕的事。
就知道说她。
她又把眼神放到周琨钰身上。
周琨钰清清雅雅,骨量纤纤,连
吃饺子的模样都比别人好看,小口叨破饺子皮,筷尖拈着倒回来,倚着小碟口蘸一蘸,复又送到嘴边,吃完一颗,连嘴角都仍是清爽。
辛木尝试着暗自学了下她的动作,不行,她做不来。
不过周琨钰真好看,往这儿一坐似幅工笔画。辛木忽然想,周琨钰戴眼镜的模样一定很好看,就是那种斯文败类款的金丝边眼镜。
于是开口问:“琨钰姐姐,你近视么?()”
周琨钰意外了下:“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辛木在心里咂了下嘴,遗憾遗憾。
诶不对,重点怎么偏了,重点是斯文败类金丝边眼镜么!
她敛了心神,继续去观察。真的,这两人看起来真不熟,不熟到她的一切联想都像错觉。
辛木观察着观察着,不知不觉就多吃了些饺子。反应过来时一不留神:“嗝~儿~”
完蛋!还打出了颤音!在女神面前的形象彻底破灭了!
她有一点懊丧,听周琨钰轻轻笑起来,她姐也跟着笑。
辛木忽然又觉得,这一声嗝,打得挺值。
节日这种日子,像面放大镜。
它热热闹闹,流光溢彩,足以把平素藏在日子缝隙里的快乐放得更大,也足以把平素藏在灵魂缝隙里的寂寞放得更大。辛木总会觉得春节这天,这房子比平素大一点,是电视里春晚音量开得再大,也填不满的那种。
所以周琨钰温暖的拥抱,才显得格外动人。
在这一天,她格外贪恋与周琨钰的肢体接触。但毕竟没那么礼貌,不太好意思。
倒是吃完饭,周琨钰主动握了握她的手:“冷不冷?”
好似瞧见她放下筷子,指间空荡荡没个拿捏一样。
她鼓起勇气飞快回握了下周琨钰的手:“不冷,吃饱了,挺暖和的。”
哟她姐看过来了,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神落到她和周琨钰握在一起的手指上来了。
可她姐又什么都不说,站起来,收了吃剩的菜往厨房走去。
这……会不会是因为她在一旁杵着,她姐玩纯爱战士,不好意思跟周医生肢体接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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