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明已经想放下他,他为什么还是在我的潜意识里顽固地浮现。】
【我有了替身有了新宠,他死了八年我独活了八年,结果我还是想他了。】
“我知道他不在了,我见到的都是烟毒催生的幻觉。”顾瑾玉吸食得更凶,烟雾笼罩在脸上,“我还是想再见一次,漫山遍野的顾山卿,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光天化日之下。”
姚云晖从来没有哪一次这样缄默,尤其当顾瑾玉看向他轻笑的时候。
“二叔,你不用有新欢,不用吸烟草,你真幸福啊。”
这话听不出是好意还是恶意,姚云晖也想轻笑着回上一两句,然而如鲠在喉,片语都难言。
【她死了十八年了,我还是不停不停地想她。】
【我不准备把她留在过去,也不想放下她。】
【我不算独活,她也不算离开我。】
【因此这十八年,我的确算得上幸福。】
*
北边林碑,大雨滂沱,雨水顺着石柱流淌,被导流向四面八方,唯独不流向石柱中央的一口红色药池里。
石壁拱卫在药池上,垒出了一个天然的遮风挡雨之处,姚云正浸在药池里望着暴雨,林碑里除了他只有第二个活物,但他只想安静地窝在药池里速速把身上的伤养好,还要把脸上的伤弄好。
倒不是害怕破相,纯粹是担心脸上那对难得的酒窝嵌到了伤痕里。
他娘以前说过,小义兄喜欢他的酒窝,来日见了他,得有这么一对标志让他回忆起自己。
姚云正看着雨,想着他的嫂子们打发时间,想到雨势转小,乌云之中,石柱后面,传来了一阵哒哒的脚步声。
那个七岁的小药人野兽一样躲在药池的不远处,睁着乌溜溜的眼睛阴沉沉地窥探着他。
姚云正不能和他说话,不让这个血包通晓人世的任何文教是他们云氏一致的共识,他那位可亲可敬的上任药人小义兄当年仗着自己有一层圣子的身份,配合着他娘让千机楼血流成河,这是百年来第一遭,他们谁也不想再经历第二遭。
“啾!”
小药人只会发出这么一个声音,听起来像是警惕又生气,不满于有人闯进自己的领地,像只愤怒的小鸟。
姚云正不理他,小药人啾个不停,他没被吵
跑,雨水却像是被呼喝跑了,居然还微微放晴了。
他抬眼望去,看到难得的午后阳光,心情随之明亮了一两分,石柱后的小药人沐浴在残缺的彩虹里,因为阳光眷顾在他瘦小的身上,姚云正便也看顺眼了一两分。
“咎!”
他喊他的名字。
小药人吓得跳了一下,躲在那里啾啾个不停。
姚云正只喊这么一个字,小孩能迸出一声啾,也是因为他去年的一次说漏嘴。
那是五月十五,是他小义兄的生辰,他因伤来林碑,夏日如火,小孩躲在石柱后不停地打量他,他安静地看了半天,想了半天的义兄。
他知道小义兄是可怜的,短暂而片面地爱屋及乌,于是叫了小孩的名字,想把他叫过来,力所能及地送他点什么。
但只是一声名字喊出口,他就打住了。
小孩只听到了一句人声,学舌地学来了人生中第一个发音,从此啾个不停。
他不知道这个发音就是他的名字,是他母亲留下的,他爹也没改。
姚云正心态摆得很正,他心想,咎的可怜是他父母给的,谁让他们让他出生。
他的小义兄,顾山卿,云错,他的凄楚也是两对父母带来的。
和他无关,即便他现在就浸在药池里。
他姚云正清清白白,无罪无孽,只有别人负他,没有他负别人的道理。
待到入夜,姚云正从药池里出来上岸,活络着一身筋骨离开林碑,到了就近的地方宿夜。
手下的死士来上报,紫庸坛的调查是一回事,亲哥和臭小猫的动向是另一回事。
他摸着脸上的伤疤听死士寡淡的汇报,愣是从中听出了活色生香。
亲哥早上是几点离开的寝殿,午后几时带着佰三出的门,黄昏又是几时回的家。
他们又去了彩雀坛的婴堂,佰三的腿上除了抵足厮缠的男人们枕过,也有无亲无故的幼童们坐过。
他现在不是幼童也不是他的男人,他只能干巴巴地想想。
死士又汇报了下元节的事,姚云正精神劲好了不少,他顿时想到了自己能做的,那就是在神降台上戴着面具跳一出大神,对着台下的臭小猫暗戳戳地赐福,给他念一遍或者一百遍的诸神佑你。
就像他的小义兄以前对他做的一样。
怎一个独一无二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