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璋提醒道:“嫂夫人若是怕,便暂时别去东厢房第二间屋子,魏兄便在此处……待明日有我们同在时,嫂夫人再见魏兄真容。”
宝扇柔声向陈璋道谢。
陈璋离开后,宝扇从床榻上走下来。她手持一盏烛灯,屋外天色阴沉的很,卷起的风,险些要将烛火熄灭。宝扇用手掌遮挡,才免于无灯火照明。
她走到东厢房第二间屋子,轻推开屋门。此处漆黑一片,宝扇寻到烛台,点燃短烛后,屋内顿时变得明亮。宝扇朝着正中央的棺木走去,院中有狂风的呜咽呼啸声,似是幽魂在哀叫,但宝扇却并不害怕。
若是世间当真有所谓的鬼魂,那魏茂成了力气大的恶鬼后,定然也不会叫其他魂魄伤了宝扇。
因为还未封棺,宝扇稍微俯身,便能看见棺木中的魏茂。他阖拢双眼,脸色发白,隐约带着青意,想必是中了毒针落下的痕迹,薄唇微张,像是在临死前还在叮嘱着什么。屋内虽有光亮,宝扇却还是拿着一盏烛台,映照着魏茂的脸庞。
无论是多么俊朗的人,在身死以后,终归是不好看的,何况魏茂还是中毒而死。
宝扇看着棺木中的魏茂,伸出绵软的柔荑,描摹着魏茂的眉毛。她手指微凉,或许是因为受了风,指尖带着清浅的凉意,若是在之前,宝扇这般凉的手指,如此轻轻滑过魏茂的脸。魏茂定然会肃着一张脸蛋,寻来暖手的汤婆子,僵硬地塞到宝扇手中。
魏茂如此不知情趣,全然不知,暖手还有另外一种方式,那便是用他的手掌,来温热宝扇的柔荑。
但此时,任凭宝扇的指尖,已经滑到了魏茂的薄唇之上,他却还是安静地躺在棺木中,没有丁点动作。
没有旁人在,宝扇本不用做戏,演出一番她对魏茂情深似海,得知死讯后肝肠寸断的戏码来。但宝扇长睫轻颤,眼眶中竟然滚落出一滴泪珠,砸到魏茂的薄唇上。
宝扇已经从陈璋口中得知,那毒针并不是冲着魏茂而来,而是为了害锦衣卫指挥使陆渊回。但魏茂主动出手,挡下了那毒针,这才殒命。
宝扇眼眸微睁,声音柔柔:“你怎么这般蠢笨,救了那指挥使大人又如何。你没了性命,指挥使大人能记你一时,难不成还能记你一世。”
宝扇声音微凉:“你若是走了,我便重新变成孑然一身,到时无人可以依靠,唯有再嫁人,才能在世间存活下去。”
宝扇对待魏茂,并非是全然利用,她有借魏茂脱离那个逼仄家中的念头,但也是真切地想与魏茂过日子的。可宝扇外表看着柔弱,心中却很是冷硬,魏茂一死,她必然要攀附到其他人。否则,不待她那赌鬼爹上门来敲骨饮髓,魏茂昔日的敌人,便要将宝扇欺凌侮辱一番。
至于看到魏茂时,眼底滚落的泪珠。宝扇心想,她是真切地情愿,与魏茂相濡以沫地度过余生,只是造化弄人。
而宝扇,却没有可以伤春悲秋的时间。魏茂身为锦衣卫,往日里得罪的,都不是泛泛之辈。恐怕那些仇人,得知魏茂已死,势必要将仇恨算到魏茂留下的妻子——宝扇身上。对付一个弱女子,可用的腌臜手段便多了……
大树倾倒,宝扇便只能另寻南枝。
旁人若知道,在亡夫的棺木面前,哭的泣不成声,眼圈泛红的宝扇,心中打着改嫁的念头。众人定然要轻唾一声,骂上句“不守妇道”,“薄情至极”云云。
宝扇依偎在魏茂的棺木旁边,轻垂眼睑,缓缓睡去。魏茂留下的,还有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的恩情,若叫他人看到了,宝扇思念亡夫,竟靠在棺木旁睡着了,那位指挥使大人说不定会动恻隐之心,好生弥补宝扇。
或许是因为魏茂在身边的缘故,宝扇竟做了一场梦,梦境中是两人初次相识,宝扇使心机让魏茂动心,进而摆脱赌鬼父亲,嫁给魏茂,过了一段快活的时光。宝扇和魏茂的相处画面,被一团朦胧模糊的光影笼罩,而两人旁边,是更为耀眼的光团。
这便仿佛戏台子上演的折子戏,有人是主角,咿咿呀呀地唱个不停。有人只是旁边的丫鬟小厮,虽然也有自己的故事,但终归不引人注目,也甚少有人关注。
宝扇看向那光团明亮之处,有一男一女相对而立,有人唤那男子“渊回”。宝扇这才隐隐绰绰地明白,锦衣卫指挥使陆渊回,才是这场折子戏的主角,而她和魏茂,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陪衬罢了,连笼罩的光团,都极其寡淡。
梦中,陆渊回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在北镇抚司掌握要权,很得陛下信任。陆渊回识得一得体的大家闺秀张清萍,两人之间的情意,如同细水长流,若是无甚意外,陆渊回和张清萍便要成为令人羡慕的眷侣。只两人之间,有不少的阻挠。张清萍更是在张家父母的逼迫之下,另嫁他人。只是成亲当日,张清萍才发现,她竟然是嫁给了陆渊回的父亲。张清萍不肯接受,但陆渊回自从得知张清萍另嫁他人之后,便决断了心思。可同住屋檐下,张清萍每每欲言又止,突兀的举动便让陆老爷发现了端倪。两人之间的隔阂逐渐生起,但张清萍始终不肯放手和陆渊回的情意,也使得陆渊回的仇人抓住了他的把柄,向陛下诉说,陆渊回其身不端,竟然觊觎继母。
陛下便狠狠责罚了陆渊回。张清萍得知此事,知道自己招惹了麻烦,便逐渐开始远离陆渊回。但仿佛是注定的命运,总是将两人拉扯在一起。最终,两人经历种种磨难,陆老爷给了张清萍一封和离书信,张清萍改名换姓,重新嫁给了陆渊回。
而宝扇和魏茂,便是这场折子戏中,黯淡无光的一幕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