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宣催马飞奔着。天已经黑透了,身后的豹隐举着火把,照出大道上一小团亮光。一天之内从范阳赶到博陵,身体疲惫着,脑子里却兴奋异常,片刻也不能平静。
他们要成亲了,她竟然要带着他的孩子嫁给谢旃,让孩子叫谢旃父亲。她怎么敢!
狠狠加上一鞭,乌骓长途跋涉几个时辰依旧神骏,辨认着主人的心意飞奔而去,夜风呼呼地刮过脸颊,忽地觉得身后的光亮暗了许多,回头一望,豹隐们已经落得远了,他们的马不及乌骓,追不上他。
盛怒之中依旧放慢了速度,凌越头一个跟了上来,桓宣回头:“找个地方扎营。”
天边寥落几颗星子照着,队伍在一处废弃的寺庙里住下。篝火上烧着热水烤着干粮,桓宣拿树枝拨了拨火,蓦地想起来兖州的路上,也是在这样的篝火旁边,他扶着傅云晚,向何平子询问檀香帅。
那时候她偎依在他怀里,眼睛湿湿的映着篝火,他明白她心里在想着谢旃。若那时候他知道谢旃就是檀香帅,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去兖州。
“大将军,”凌越抛过来酒囊,“天冷,喝点暖暖。”
桓宣仰头灌了一大口。北地荒僻,酒也只是自酿的粗酒,火辣辣地带着渣滓灌进喉咙里,意识中涌起一丝轻飘的,不真实的感觉。
就算那时不让她去兖州,又能怎么样。谢旃还活着,她迟早都会知道,只要她知道了,千山万水,生生死死,她都会追随而去。
那么他现在,还赶着过去做什么?都说怀胎十月,便是他赶过去,这孩子也还在她肚子里,难道要绑了她一道回来?那么他,到底是为了孩子,还是也为了她?
一囊酒霎时见底,空腹饮酒,酒力发作得越发快,觉得眼热心跳,起身走到废弃的台基上,
在黑沉沉的夜色中,眺望南方。
也许他这一趟,根本就不该去。
远处人影憧憧,士兵们在构筑简单工事,提防盗匪夜袭。另一面有人趁着夜色进来,是先头派出去的哨骑。不多时凌越追过来,呈上新收到的情报:“江东来的。”
桓宣打开匆匆看了一眼,精神一下子绷紧了。江东那边的内应找到了她先前诊脉的大夫,她脉象模糊不明,体虚气郁,需要安胎。他们的孩子,有危险。
酒意一霎时消散殆尽,沉声吩咐:“五更出发。”
便是绑,也绑她回来,他绝不会让他们的孩子有任何闪失!
三天后。
到处都是茫茫的浓雾,傅云晚徒劳地奔跑着。
找不到出口,辨不清方向,潮湿寒冷的雾气紧紧包裹着,让人里里外外都冷透了,惶恐绝望。
心里有个念头却是清晰的,往前,再往前一点,她需要的一切就都会出现,只要她能找到,从此就再不会惶恐害怕。可是,她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总也找不到?
疲惫到了极点,影影绰绰,似乎看见浓雾后有什么,那样暖,那样可靠,只要能找到,一切就都好了。傅云晚拼尽力气奔过去,眼前突然出现一条山涧,那么宽那么深,看不见边际,无法逾越,掉进去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焦急到了极点,看见雾色背后,一点点透出一张熟悉的面容。原来她这样苦苦寻找着、渴望着的,是个人。是谁?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唤:“绥绥。”
傅云晚猛地醒来。
她伏在书案上,胳膊底下压着默写了一半的南史,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午后困倦时一个乱梦。
抬眼,对上谢旃柔和的眼眸:“窗户底下凉,以后还是去榻上歇午吧。”
不是他。心里蓦地跳出这个念头,她在梦里苦苦寻找的人,不是谢旃。傅云晚揉揉眼睛:“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他近来太忙,来看她也都是匆匆,也极少能在白天里得空过来。
谢旃温声说道:“请了大夫给你诊脉,现在方便吗?”
傅云晚定定神:“方便。”
起身整理了衣服鬓发,在榻前围上帐幔,不多时侍婢领着大夫进来,傅云晚从帐幔里伸出手腕,影影绰绰,看见碧纱对面大夫花白的头发胡须,他凝神听了很久,始终不曾说话,让她一颗心不觉揪紧了,连呼吸也跟着紧张起来。
边上谢旃也觉得紧张,轻声问道:“怎么样?”
“脉息有些模糊,一时难以决断。”大夫思忖着,“可否请娘子露个面,在下望望面色看看舌苔?”
谢旃看向帐幔中:“如何?”
傅云晚打起帐幔,露出脸容,大夫凝神看着。
别业外。
大门突然敲响了,荀媪在外面叫:“开门!”
刘止急匆匆赶来,只将门推开一条小缝,荀媪立刻便要往里面挤:“傅女请了大夫?还是个妇医?出了什么事,她怎么了?”
刘止一把拽住拉她出来,反手关上了门:“你来做什么?快回去,没有郎君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是么?”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连我也不能进去?”
刘止回头,王夫人扶着侍婢,走下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