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承彦是一个看上去平凡无奇的中年人,其面容黝黑,和乡间劳作的农人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一点都没有荆州名门望族之后的架子。在接到燕绥的邀请后,其神色不变,不紧不慢、又礼数周到地推辞,表明因为身体原因,着实有心无力。
这点燕绥早已料到,黄承彦的岳父是蔡瑁的父亲,若真想做官,早在多年前就能凭借举孝廉这一途径为官。
燕绥看到资料所写的时候,就忍不住感慨,这些名门望族之间的姻亲真是连着筋,不管关系好不好,姻亲倒是一片一片的。
历史上黄承彦是诸葛亮的岳父,说白了这些人虽然都住在茅庐之中,但都是望族出身。毕竟这个年代,没点钱和门路很难念书。像徐庶、戏志才等庶族精英,因为世家大族对知识的垄断,脱颖而出已经是运气好+天资聪颖了。
燕绥也不勉强,笑道:“实不相瞒,我今天本为先生而来,但看到令嫒,顿时有了更想带回去的对象了。”
黄承彦一脸吃惊:“使君此话怎讲?”早就听说豫州刺史燕绥不近美色,乃是一等一的把持清修之人,总不至于看上自己女儿啊?难道是自己女儿生辰八字很是奇特?
跟在燕绥身后的典韦也吃了一惊,打量着身侧这个黑瘦的小姑娘:更想带回去的对象,总不会指这个吧?
燕绥笑道:“从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的诗句就能看出来,先生是个隐士之人。今日一见,见先生风骨似梅似菊,绥当然不能勉强。看先生的女儿天资聪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乃是天选之人啊。”
黄承彦踟蹰开口:“不知小女有何奇特之处啊……”他不解地看向燕绥。
燕绥弯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斥候传回来的资料上有写,黄承彦只有一个女儿黄硕,那么未来这小姑娘的表字想来便是月英了。她抬眼笑道:“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他日可能成为一郡之主哦。”
“使君说笑了。”饶是镇定如黄承彦,也不免大吃一惊。就算是燕绥说出他日黄月英会母仪天下这种话,他都不至于失态至此:“小女今年才十岁啊,尚未读什么书。”
“看起来不像,方才路上聊了一下,是个饱读诗书、思维敏捷的好孩子呢。”燕绥微微抿唇:“说起来,孩子可不是这么养的啊。”
黄硕听着这一顿夸,整个人都睁大了眼睛,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她在乡下最经常听人说的就是这个小姑娘好生奇怪,念一些神神叨叨的句子,还有的大娘喜欢围着她说着矮矮瘦瘦的以后很难嫁人,干活也干不动,谁敢娶哦?
这些让人生气的事情太多,她还是第一次被除了父亲之外的人这么夸过。一郡之主,这真的是她可以肖想的东西吗?
“您的意思是?”早听说豫州刺史擅长识人,不但提拔了一大批年轻人,诸葛亮、法正、庞统、马钧等十几岁的少年也在名不见经传的时候被他发掘出来,一边教一边委以要职。难道自己的女儿,也能和这些出类拔萃的少年相提
并论吗?
黄承彦看着燕绥,陷入了沉思之中:本朝可没有女太守的先例啊!
然而却听燕绥道:“你看她的头发,头发黄黄的。您的头发却是乌黑的,可见这头发并非遗传,而是因为营养不良啊。”她摇头说:
“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补充高蛋白质食物及水果蔬菜的年纪,不安不但生长迟缓,还会影响到智力发育和成年后的健康。先生是成年人,粗茶淡饭惯了可以,小孩子的身体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蛋白质?黄承彦听得有些迷茫,不过其中的意思是听明白了,自己奉行简朴,每天只粗茶淡饭,即使女儿喊饿也会让她学会忍耐,远离奢靡,难道这是错的?
“使君,我这是从小教育小女要耐得住清贫,保持正道直行品质,方能不失本心。”
燕绥失笑:“我听说心中有道的人,就算酒肉穿肠过,道义心中留。若是只从肤浅的表面上来虐待儿童的身体,可谈不上什么教育啊。”
黄承彦听得皱眉:“如若放纵成为了习惯,那么身心都会发生变化。”
“虽然和先生在看法上略有出入,不过我们求同存异一下,”燕绥扬眉笑道:“令爱教育是很重要的,对么?”
“使君的意思是?”
“豫州文理学院汇集了天下学识渊博的夫子,收集了天下最全的书籍,还有最先进的教育体系,我想邀请您的女儿去豫州,他日必成大才。”
黄承彦道:“本朝并没有女人为外官的先例。”
燕绥笑道:“本朝还没有大量开办民学的先例呢,不也轰轰烈烈办起来了么?”
这汉末乱世,什么没有?最不怕的就是先例两字了。
黄硕在旁默默听着父亲的和豫州使君的对话,紧张地攥起了拳头,她打量着父亲的神情,忽然开口道:“使君,我愿意。”
“硕儿?你可知道阳城有多远?”
“从襄阳有直达阳城的马车,虽然车费高了些,但一路通达,女儿想去求学。”说着,黄硕将自己最近常看的一本书从袖子里拿了出来。
燕绥定睛一看,这不是自己让人编纂并大量印刷的《百科全书》么,涵盖天文、地理、数学、农事、医疗基础知识,一共分了五大册。
黄硕拿着手里的书说:“这上面的知识结论,连父亲都不懂是如何得出来的,有的地方知道是对的,却说不出所以然来。我很想知道,里面的结论是怎么推理出来的?我更想知道,我们每日所见的日出日落,下雨下雪是怎么形成的?”
黄承彦神色有些复杂,这本书上许多东西太多深奥玄秘,让人难以置信。但是能让人看懂的部分,无一不证实为正确的。
比如最前面的日常医疗篇,青蒿可以治疗疟疾,上面讲“疟疾是一种由蚊子传播的急性传染病。人一旦染病,身体忽冷忽热,神志不清,若不及时治疗,便会有生命危险,把青蒿绞汁服用便可以治疗。”
前些时日女儿正染了这种病,看了当地郎中皆束手无策。
还是女儿记得百科全书上有些,让人寻了青蒿才治疗好的。
“不但如此,在学校里你还能交到许多朋友。”燕绥笑道:“小黄同学,我问你一个问题。”
黄硕高兴地笑了一下,她知道在学校里,大家都是互相称呼为同学的。
“使君请讲。”眨巴着清澈的眼睛,黄硕认真问道。
“你以后是想嫁人呢,还是想凭借自己的才华换取报酬呢,像蔡文姬夫子一样?”
“当然要和蔡夫子一样!”黄硕想都不想地答道:“我不想在这田间一辈子,那也太可怕了!”她扭头看向黄承彦,神情里带着祈求:
“父亲,我想离开村落,到报纸上描绘的颍川去。”
黄承彦眉头紧锁:“乡间自得其乐有什么不好,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没在广袤的天空翱翔,没攀爬过险峻的山峰,没有头破血流过,当然不知道平平淡淡才是真的美好。”燕绥勾唇笑道:
“先生正是看到过也经历过,才喜欢现在的日子。但儿女就该去经历风雨,有自己的人生。若是由您直接决定,会一辈子不甘心吧。”
黄承彦沉默了片刻,转而道:“使君巡行诸县,斫荆斩棘,所经诸县为之一清,为何要在乡间浪费您的时间呢?”
“怎么能说浪费呢,说起来先生的几位好友都在等着了,不如同我前去一见?”
黄承彦一脸惊讶。
燕绥不慌不忙,做了个请的姿势。
不多时,看到坐在交凳上,捧着茶杯和郭嘉辩论的两位老友,黄承彦放弃了抵抗,暂时决定带着女儿同燕绥回襄阳城,看这豫州使君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药。
马车上燕绥可不想看诸位枯坐,她起了个话题,问起诸位先生们对历史上各朝灭亡的看法。
郭嘉当然要给主公捧场,一甩扇子,率先道:“商纣王沉迷开疆拓土,对外屡次发兵攻打东夷诸部落,对内严刑峻法,引发了贵族的不满,所以西周抓到时机,联合各路诸侯开启牧野之战。”
司马徽博学多识:“史书记载,牧野之战前夕商周还兵力悬殊,但商朝的一部分军队临阵倒戈,使得商纣王惨败。”
“所以周朝汲取商朝的教训,”郭嘉道:“开疆拓土都让诸侯们上场,自己好好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