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图南:“不想开。”
半晌,又补充:“累。”
纪屿淮神情微顿,不语。
可能连虞图南自己都没有发现,当她为了说服对方,或者为了掩盖事实,让对方相信她的回答时,会故意强调着补充什么。
一如现在。
良久后,纪
() 屿淮点开音乐,在轻唤让人不自觉放松下来的纯音乐里,声音温和:“下次虞总觉得累,可以找我。”
“我很闲。”
虞图南认真思考着这句话。
她临时改变行程回去,是为了见陆成午。
陆成午的案子正在审讯中,律师为了帮陆成午减刑,在陆成午本人的授意下,打电话找到了她。
据律师转述,陆成午希望她能写一份谅解书,表明虞图南本人谅解、原谅了陆成午的所作所为。
虞图南不会写。
她去看陆成午,是为了“耀武扬威”,以胜利者的姿态打量一个失败者。
这种想法很幼稚,很情绪化。
不是外人眼里的“虞图南”“应该”做的事。
财经新闻、头条上的“虞图南”完美无缺,有时候连她看了都觉得夸张。
纪屿淮呢。
他眼里的“虞图南”有多完美。
车内安静了一会,虞图南转头:“我待会要去看守所,如果纪总不忙,麻烦送我过去。”
她故意说出了这个地名。
看守所,一个满是故事,容易招惹诸多好奇、八卦的地方。
如果是陶易初,他会嘴巴叭叭,喋喋不休地问她去那干什么,他能不能帮什么忙。
只可惜,握着方向盘的人是纪屿淮。
他只会说:“好。”
“要不要休息一会,到机场后,我叫你。”
****
虞图南刚到看守所,陆成午的律师便迎了上来,“虞小姐,您总算来了。”
律师顿了顿,朝纪屿淮讪讪一笑:“纪总也来了。”
纪屿淮不语。
站在虞图南的侧后方,像在跟所有人宣告,他站在虞图南的阵营里。
律师:“虞小姐,现在去见陆先生?”
“嗯。”
“纪总在休息室里等着?”
纪屿淮:“嗯。”
两人态度淡淡,领着他们往前走的律师却高度紧绷着。
虞图南和纪屿淮气场太强大。
没来由得叫他心慌。
王律师叹气,脚步加快,只想赶紧离这两个人远一点。
快到探监室时,他让助理领着纪屿淮去了旁边的休息室。
王律师挤出一张笑脸:“纪总,您在这休息一会。”
纪屿淮脚步停下,站在休息室门口,侧头看向虞图南,声音低沉又柔和:“虞总,我在这。”
虞图南的心思都在陆成午身上,,随意点头,催促王律师赶紧去探监室。
一周不见,陆成午又苍老了很多。
看到虞图南,激动得瞬间起身,又在下一秒,重重坐下,恨得牙痒痒:“你还敢来。”
虞图南坐好,面无表情地冷声说:“陆先生,是你的律师求我过来见你一面,我才愿意暂时放下陆氏集团的公务,勉强抽一点时间过来看你。”
“作为拥有5%股份的陆氏股东,陆先生,可以告诉你,陆氏集团发展重新步入正轨,我刚刚参加了子公司的剪彩仪式,酒会上,大家很有默契地忘记了‘陆成午’三个字,恭维我时都在夸虞总如何如何。”
“够了!”陆成午低斥。
王律师连忙安抚,小声提醒:“陆先生,谅解书。”
陆成午恼羞成怒:“你看她这高高在上的样子,像是会给我写谅解书的人?”
“她分明是来耀武扬威,炫耀战利品!”
王律师挤出笑容,想办法让两人和好:“怎么会,虞小姐得到了您的股权,心里必定是想着您的。”
虞图南:“对。”
王律师笑了笑:“陆先生。”
陆成午心下一松,结果——
“我的意思是,陆成午说得对。我确实是为了炫耀战利品而来。”
惊涛骇浪涌起,室内安静得仿佛能听见陆成午气急败坏的喘息声。
“谅解书?不可能。”
“陆成午,在这里待五年不好吗?”
陆成午咬牙切齿,嘴里渗出几丝铁锈的血味。
他恨不得当场冲到虞图南面前将她撕碎,残余的理智抓住了他,让他不得不咽下嘴里的血腥。
王律师苦着脸:“虞小姐,陆先生愿意用剩下百分之三的股份,换取您的谅解书。”
陆成午咬牙重重哼了一声。
他自认提出的条件诱惑力十足,虞图南绝不会拒绝。
虞图南之前处心积虑谋求他的股份,他不过是要一份谅解书,对她的生活不会产生任何不利的影响,几十个字就能得到3%的股份,虞图南不会让到嘴的鸭子飞了。
她不是爱钱吗?
他给。
虞图南静静听着,对3%的股份没什么反应。
王律师:“或许,虞小姐还想要什么?只要写谅解书,陆先生会尽可能满足您的要求。”
“我不想要什么。”
王律师:“哪怕是股份?”
虞图南平静地点头:“哪怕是股份。”
陆成午心里最后一点自信与期待消失殆尽,脸色惨白:“你什么意思?”
声音微微发颤:“股份,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东西?”
虞图南一副稳操胜券的表情:“陆先生,股份和你的自由,我更喜欢后者。”
陆成午连连摆手,张皇失措地说:“不可能,你喜欢股份的,对不对?你喜欢的。”
虞图南不语。
安静像一剂猛药,扎得陆成午猛然清醒。
虞图南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股权、陆氏。要股份、抢陆氏只是过程,这一场战役的终点是——
剥夺他的自由。
虞图南想让他在监狱里混沌五年,咬牙隐忍,带着无尽的悔恨,度日如年。
不可能。
绝不可能。
陆成午猛地
起身,一个大步冲到虞图南面前,抓住她的手臂咆哮着:“给我谅解书,给我!”
王律师和站在门口的警卫连忙上前分开陆成午。
虞图南面无表情地揉搓着手腕上的红痕。
“我不会写谅解书。”
“请继续生气。这件事值得愤怒。”虞图南起身,“如果没有二十三年前的调包事件,你不会变成这样。我也不会,陆先生,对你自己的所作所为生气吧。”
“你...你!”
陆成午再也听不到她的话,愤怒控制住大脑,耳边响起的不是人声,是震天的轰鸣。
“嗡嗡嗡”
耳鸣让陆成午痛得崩溃。
最后一丝理智消失,他涨红着脸起身,放声大骂:“你这个不孝女!
声音震天,透过墙壁,传到远处。
一字一字用尽了力气,咬牙切齿,似乎还带着愤怒的血腥味。
“踏马狼子野心,陆氏在你手上迟早完蛋。”
“我当年就应该抛弃你,你不是东西,冷血无情,郁瑾有你这样的女儿,是她的不幸。”
“你..你..”
陆成午喘不过来,捂着胸口费力呼吸,脑门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喘息变得无比艰难。
他破口大骂,失去理智,毫无根据的发泄愤怒。
王律师暗自摇头。
这一刻的陆成午,失去了所有的绅士素养,不再是慈善晚宴上西装革履的陆氏老板,没有翻云覆雨的权利,更不是拥有无边财富的成功者。
陆成午失败了。
他走进虞图南最后设置的陷进里,按照虞图南想要的那样,开始像一个失败者,咆哮、怒吼,任由情绪掌控人生,成了“暴力男”,“碌碌无为”的失败者。
虞图南拿走他的财富,剥夺他的自由,最后,影响他的情绪,让他崩溃。
王律师被这一步步谨慎周全的计划,震得头皮发麻。
眼前的虞图南仍没什么表情。
她起身,在一句句气喘不定的咒骂声中抬步,走到门口时,背影停了一秒。
陆成午死死盯着虞图南的背影,妄图从绝望里寻找最后一丝渺小的希望。
即便,他知道不可能。
但对自由的向往与对监狱的厌弃让他不得不最后一次求助虞图南。
——这个被他丢弃的女儿。
虞图南停了一秒。
又一秒。
这几秒,变得很长很长。
长到足以让陆成午安静下来。
情绪发泄后,胸膛里的愤怒转化成对监狱生活的绝望与苦闷,半晌,低声开口:“你帮我。”
“就这一次。”
“是我做错了。”
他低头,以失败者的姿态寻求着宽慰与原谅。
双眼浮肿,嘴角苦闷下坠,连身上的衣服都展现着他的无神。
没有一点力气。
虞图南动了动。
手轻轻搭在门把手上:“后悔?”
伤害过受害者的人终于知道过去的不对,希冀得到谅解。
“她会这么求你吗。”
“你的原配,郁瑾。”
“知道你出轨之后,会不会也难受得希望丈夫回归家庭,可是,她被囚禁在婚姻的牢笼里。”
“你剥夺了郁瑾那么多年的自由,让陆子野成为你扶私生女上位的工具,在监狱里待五年,又如何?”
“你想看到的景色,品尝的美酒,想要得到的权利,呼吸的空气,我都会代替你,享受下去。”
“再见。”
虞图南推开门,礼貌又平静地说:“五年后见。”
关门的瞬间,虞图南听到里面传来的咆哮声,以及惊慌失措的轻唤。
“陆先生?”
“陆先生?”
陆成午两眼一闭,气倒了。
警卫连忙跑出去找医生,慌乱的脚步声、轻唤声、桌椅被推开的滋滋杂音混合到一起,一时慌乱不已。
看守所里的走廊很长。
只有另外一边有窗,白天的走廊很暗。
光,不爱闯入这种地方。
虞图南皱眉,一步步往门口的光亮走去。
走廊里阴森森的,有点冷。
她原以为见到陆成午沦落到这地方会很高兴。
至少,在过去她做计划,引陆成午一步步走到地狱时,她都很高兴。
每在脑海里预演一遍陆成午无能的咆哮,预演他惨淡的弯身,向她求饶,都会无比兴奋,喜悦控制大脑。
这种喜悦与舒心能持续很久。
来见陆成午的路上,见到他的过程中,甚至在离开那扇门之前,虞图南一直暗自喜悦、兴奋着。
无论表面多么平静,流淌的血液已经沸腾,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庆祝着最终的胜利。
直到——
离开那扇门。
战争终于结束。
她心里却像缺了一小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无论是上一世的陆成武,还是这一世的陆成午,他们都不是什么好父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虞图南对事业的努力与固执,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懂停下休息的激情,都来自对父亲的反击。
反击,让她能更加有激情有动力地活下去。
上一世,她靠着对陆成武的厌恶努力长大,力图证明她会活得很好,后来她确实事业有成,可是父亲去世,她失去了报复的机会。
这一次,她报复结束。
永远高高在上,声称能掌控她命运的父亲,被她狠狠打败。
却莫名怅然若失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了目标,还是因为那些谩骂。
——狼子野心。
——冷血无情。
——活该被丢弃。
这种话,听得不少。
上一世也有。
其他人眼里的虞图南,好像总是这样。
利益至上,冷漠,不会被私事左右,情绪管理得当,能力一流,是一位绝佳的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这么评价她,诋毁者说得和陆成午大差不差。
虞图南一直以为自己不在意,如今发现想错了。
她只是普普通通的人。
刀子扎在心上,面上不显分毫,放在那等它自然治愈。
落了疤痕,一次比一次在意,直到今天,全然爆发。
脑海里思绪翻涌。
脚步未曾停歇,等虞图南回过神,已经走到了长廊尽头。
门外暖融融的阳光洒在身上,温暖和煦。
高度紧绷的神经瞬间松了下来。
很舒服。
让她从沉闷的情绪里走了出来。
这种情绪不常有,但存在。
虞图南每次都能很好的解决处理这些负面情绪,也是这时候才想起被她落在休息室里的纪屿淮。
不过,没有重新走到黑暗长廊,去见纪屿淮的心情。
也暂时失去了跟他玩“好奇”游戏的心思。
虞图南打开手机,点开打车的小程序,边往外走边打车。
走了两步。
远处。
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走来,轮廓深邃,眸光柔和。
阳光落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虞图南不得不停下脚步,准备等纪屿淮走过来,抢先一步说出打车的心思。
在脑海里打好草稿。
虞图南启唇:“我...”
在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时,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
后面的三个字还没说出来,手心里多了一道冰凉。
纪屿淮弯唇:“小布丁。”
蓝白色的塑料袋,印着可爱的卡通形象。
“吃吗?”纪屿淮问得小心,似在照顾她的情绪。
虞图南猜到刚才纪屿淮听到了陆成午的大骂,没说吃,也没说不吃,认真问他:“现在是五毛还是一块?”
她不想让小布丁涨价。
记忆里,妈妈放学时会给她一块钱。
她和陆子野一人一根小布丁,背着书包蹦跶着往家里走。
无论长大后银行卡里多了多少钱,每次遇到不顺,只要吃一根小布丁,她就会不自觉轻松下来。
“是一块,对不对?”虞图南低声问。
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所有人都知道答案。
包括她。
纪屿淮上前一步,清冷的雪松伴着温暖的阳光涌过来,他没有回答,拿走她手心里的小布丁,撕开包装,递过来。
纪屿淮忽地开口:“图南。”
一阵”汪汪汪”的犬吠响彻云霄,无限回荡,看守所的一群警员回来,在杂乱无章的脚步声里,纪屿淮的声音无比明晰,像阳春三月天,带着春意的温柔。
他说:“如果你允许我站在你身边帮你承担一半,它永远都只会是你心里期待的那个价格。”
“虞图南,只要你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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