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吾等向您礼祀,献上牺牲——”
“请您回应您的臣民,您的孩子……赐福吾等……之力。”
“……”
“贪婪,嗔恚,愚痴——”
“人类心中对……的渴望,终将吞没一切,包括……”
“……”
“……”
属于人类的声音因其音色的冰冷和语调的齐整,显得毛骨悚然,万千低语化作呐喊,向高处讨要什么东西。
嘶哑粗嘎的声音因为悲伤和无奈,显得疲惫乏力,忠告无人倾听,祂终于向人类布施了由恐惧中滋生的欲望。
无尽的黑暗包裹世界,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得在漆黑的隧道中摸索前行。
人工开凿的隧道幽深无比,尖锐的石块划破了他摸索的手掌,他无从选择,只能往最深处走去,去探索那不可告人秘密。
一切寂静得可怕,无边的空间甚至吞没了他的脚步声。不知走了多久,于一处残破的洞口,他如沙漠中的旅人,发现了那救命的泉水——一缕幽光。
他迈开步伐奔向那处光源,只怕它熄灭后世界会再度陷入黑暗。但当真正步入光明后,他又有些踟蹰不前。
那是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山洞,他好像从不曾来过,又好像在这十八年中无数次抵达过这里。
山洞的中央如他记忆中的那样,蓄着一汪水潭。在潭水散发的迷离的幽光中,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而灵魂又拘于肉身,只能依凭五感感受着自己的躯体如何熟稔地越过水潭,如何径直向山洞尽头走去。
明镜般的潭水倒映着位于山洞尽头的庞大壁画,虽然水的反射让它的色彩黯淡了不少,但从那崭新的、壮丽的彩绘上,不难看出那是一幅远古人类向某位君临东方的神明祭祀的景象:无数弱小的臣民躬身跪拜,高声呼唤着君主的名讳,他们的虔诚得到了回应,慈悲的君王俯下那颗状似人类的高贵头颅,伸出山羊一般的蹄爪,向小小的人们赐福。
而在立于山洞尽头的他的眼中,壁画上描摹的却全然不是这幅和谐的景象。
壁画在坍圮的石墙上斑驳不堪,尚能看清那依旧是臣民祭祀的场面,不过他们没有像水中的倒影那般跪拜,望向君主的眼神也不再恭敬。
在“魔神爱人”这条高天制定的铁律下,慈悲的君王并不知晓这千年来的“祝福”积聚了怨念。祂仍将那些微乎其微的人类当作自己的孩子,看不到他们眼底的痛苦与愤恨。
巨人不会将蚂蚁视作威胁,但倒下的巨人会被蚂蚁分食殆尽。
当大地在诸多恐怖的力量下分崩离析,战争的火焰燎过巍峨的王座,焚毁的壁画下露出的更加残缺的彩绘,让这段往事变得越发可怖。
画面从广袤的领地变为了狭小的山洞,手持火把的人类向虚弱的君主献上了鲜活的祭品——他们将祭品与火把举过头顶,殷红的细流下涌,逐渐吞没了君
主身下王座的基底。
君王眼中满是悲悯,充斥着神性的呢喃在声势浩大的祭祷声中变得疲倦。
人们杀死祭品,自以为得到了祂的应允,在无法离开此地的祂身上割去血肉,贪婪地吞入腹中。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祂是被一把巨大的岩枪定死在了王座之上。
被贪欲迷住心神的人类忽视了逆臣亡故前书写的获得力量的代价,所以当黑色的咒文在他们身上疯长,他们咒骂君主,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身体。
火把落在地上,点燃了祭品流出的暗红液体。
熊熊烈焰再度焚毁了壁画,坚固的石壁尽数剥落,最后一层彩绘依稀可见。
他急迫地想要看到故事的结局,用手触摸了那面粗粝的壁画,而就在接触的一瞬,化作水幕的石墙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将他拽入其中。
……
“吾向您礼祀,献上牺牲——”
漆黑的山洞中,水潭的荧光照亮了百年来唯一踏足此地的人类。
那是位孤独的祭礼者,他正在进行一种从远古流传下来的祭祀仪式,向水潭边奇异的神像跪拜。
神像的前方是一尊古旧的石台,破损的台面四周满是陈旧的刀痕,因曾被某种液体长久的浸润,嵌满了洗不去的暗红污渍,散发着难以忍受的恶臭,让石台中央的那只洁白的羊羔沾染上了污秽。
小小的羊羔仰面而躺,无神的人瞳中倒映出了祭礼者的脸庞。
它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祭礼者的眼中为什么会留下血泪,但他手中的短刀是那样的锋利,在山洞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冷冽的光。
“……”
祭礼者温柔地抚摸过那对出生的羊角,向它诉说着什么,无知的羊羔接受了他的爱抚,直至他执起那柄尖利的刀刃,一点点割开它的四只蹄爪。
没有挣扎,没有嘶啼。他抱着小小的洁白的羊羔,一步步走向水潭。
猩红的血液溅落到石阶上,汇成血流,顺着沟槽流落。祭礼者俯下身,将染血的祭品献给水潭,清澈的潭水霎时间被染成了浓郁的黑色。
暗红的妖花在水中悄然绽放,随时间的流逝变得愈发艳丽。划破手腕的祭礼者浸入了黑水,壁画上的咒文同样爬满他的身躯。
他早已做好了接受力量的准备,没有重蹈前人的悲惨命运,但突然发现的某一事实还是让他陷入了与前人相同的癫狂。
他望向水面,抓挠着脸上的黑纹,以至于抓出了血痕,不断重复地嘶喊着一句话。
这一切,沉入水底的羊羔看不见,也听不见。
他在不断下坠,水潭的四壁消失了,潭底也消失了,只剩下窒息的冰水,和那尊简朴的王座。
王座上的怪异之物向它伸来枯槁的蹄爪,白色的巨蟒在祂身后蜿蜒。
祂神异的面庞上带着爱怜,将失去生息的爱子搂入怀中。
“贪婪,嗔恚,愚痴……人类既然在……中做出了抉择,就万不该后悔
。”
“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如何忍心让你坠入……的怀抱。”
“万物终将归于寂灭,但我们会在时间中攫取……的伟力。”
“这不是□□,是□□的过去,也是□□的未来。”
……
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天际,雷声将被噩梦魇住的人儿惊醒。
在酒精的作用下,结结实实的砸落声从酒店二楼尽头的一间卧室传来。
因为一直有留心屋内的醉鬼,厨房里一手挖米勺一手奶锅的至冬人立马听见了动静,撇下醒酒汤的原料,推开了那扇没有上锁的房门。
床上,床底,墙角,窗帘后……至冬人最终在衣柜里发现了蜷缩的少年。
厚厚的棉被掩盖不住他身躯的颤抖,他像是经受了极大的恐惧,圈住折叠的双腿,将脸埋入膝间。
“别怕,别怕……”宽大的手掌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熟悉的嗓音逐渐让他心安,当他不再因害怕而不住发抖时,至冬人轻声问起了缘由,“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他抬起头,呆滞地指向窗外。
“打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