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而已。
破案了,果然醉了,清醒时做不到这么坦诚。
商明宝抿了抿唇,不敢再惹他,正襟危坐起来,目光越过下方攒动人头看向银幕。
嗯……前墙头的脸怎么忽然不耐看了?也就那样,比向斐然差得——
思绪断了,眼前黑了,商明宝也懵了。
她眨眨眼,睫毛像刷子,若有似无地扫过向斐然盖着她眼睛的掌心。
这人……吃起醋来不讲道理的?
“走么?”他冷静地问,让她做选择题。
距离落幕还有半小时,两道身影从最后排起身,从通道处安静低调地离场了。
片子太烂,提前走的人不少,铺有红毯的走廊上人影零散。少顷,通往楼梯间的门被拧开了,随着松手而发出撞击声。
商明宝脊背贴着那冰冷沉重的防火门,被吻得甘愿踮起了脚尖。
没了观影礼仪的制约,向斐然的吻又凶又狠。吻停下来后,他一手撑在商明宝耳侧,目光里的侵略性和不爽不加掩饰:“就这么喜欢他?夸五条还不够?”
商明宝的
() 唇妆花了,鼻尖的那抹红让她看着很是委屈无辜:“我怕你觉得我就是图他脸,肤浅……”
“图他脸。”向斐然像是恍然大悟,点一点头,面无表情地问:“那怎么不继续图了?”
商明宝水红的舌尖探出来,浅浅舔了舔下唇,十足卖乖的姿态:“因为更好看的回来了。”
她所指明确,向斐然却不为所动,要听她点名道姓:“哪个?”
“向斐然。”商明宝飞快地回。
“所以,你说到底就是图我脸。”向斐然不疾不徐地说着,又冷淡地叫了她一声的全名。
“嗯?”
向斐然目光观摩,声音低沉下去:“你怎么这么能买椟还珠?”
“……”
认识这么这么多年,这是商明宝第一次在向斐然身上看到可以称之为自恋的时刻。他虽然独来独往,但从不孤芳自赏——连名利都能自绝于身外的人,当然也不可能自我沉浸在外貌、身体、才智或其他的什么上。可是不得不承认,他将自我认知摆到该有的位子上时,有一股桀骜恣意的魅力。
“要是我不回来,”向斐然顿了顿,“下家就是他了?”
商明宝这才发现有歧义,慌乱纠正:“不是指这次回来,是好早以前追的星。”
“那就是指雨林拍纪录片的那次回来?”
商明宝怔住,体会到百口莫辩的慌张紧迫。该怎么解释那个“回来”只是顺口,没有确切指什么……是她张口就来。
“所以,”向斐然这次的停顿比上次久,抵在墙上的手臂松了,“我们分开的那一年多,你的目光,停在过别人身上。”
声音平静,只有他知道心脏的揪紧艰涩。
怎么回事,吃个醋把自己吃得方寸大乱了?今天是他回归为正常人的第一天,不该放任情绪走进这样不愉快的窠臼。
不等商明宝肯定或否认,向斐然便勾了勾唇,指腹很缓地揉上她的嘴角:“过去了。”
“没有那回事。”商明宝贴上他那只手,让他抚住自己脸侧:“我是开玩笑的,我早就不追星了,对哪个偶像有好感已经变成了很顺带的事,我没有给他投入过什么……”
太啰嗦了,商明宝安静下来,在落针可闻的楼梯间里,她抬起眼,看向向斐然。
“你就是我的明星。”
遇到他以后,他就是她生命里的明星。
唯一璀璨的星。
喝多了的向斐然很好哄,为她这么简单的一句告白,他呼吸也顿了,喉结的滚动也停了,身体微微地僵住,眼神和神情都写了震惊,偏偏绷出了十足的平静冷然。
商明宝看不透他(看得透才有鬼),小心翼翼地问:“哄好了吗?”
这一句后,向斐然蓦地吻住了她。
商明宝套着高透黑丝的腿随着他抚过的手掌而生热。
楼梯间将一切声响都放大,不知道亲了多久,听到自己鼻尖溢出的低哼,商明宝面红耳赤,将脸死死埋进她身
前的颈窝,说什么也不肯再亲了。
“这么吃醋吗?”
“嗯。”
“以前怎么没见你吃醋……”商明宝嘀咕。
“吃。”向斐然的声音沉响在她头顶,“你带伍柏延上你的宴会、你周围人只知道他不知道我、你在斯里兰卡被他救而不是被我救——”
商明宝呆滞住,心想原来你记性这么好……要命要脸,不顾一切去捂他的嘴:“我错了错了……”
她一叠声软软地说,鼻音哼出来很娇憨。
向斐然细密而轻地亲她的掌心,带着醉酒后的迷离。过去的醋不重要,现在让他不好受的另有其事——生理上的。
皮肤的每寸温度,都说明了他的难耐。
安静中,听到向斐然喉结咽动的细微声,叹出的呼吸也是沉的。
“想带你回家。”他如实说,嗓音莫名的有些紧,低头亲了亲商明宝的发顶。
话里的意思跟他身体的反应一样昭然若揭,商明宝只觉得腕心都是一空,讲话乖下来:“……那就回家。”
向斐然反而笑了笑,放下她被他弄乱的风衣:“不急,还没逛完。”
他看得出她的兴致勃勃和雀跃,过去半年对他来说不容易,对她又岂是好过的?每日三点一线,只穿梭在家里、医院和公司,偶尔陪他回植物园开组会、指点一下实验,在绿茵花卉间走一走就是了不得的散心了。
这是很漫长、很漫长的一天,有日落和夜色,电影和鸡尾酒,上弦月缀在高楼旁,像古代妇女的碧玉簪子。
交握的手始终没松开过。
商明宝心里酝酿着问题,啃着冰淇淋时,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出口了:“斐然哥哥,你不会真的想到雪山上再跟我求一次婚吧?”
向斐然还能怎么答?只好轻描淡写:“……别听一谢和随宁乱说。”
商明宝歪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嗯,虽然很浪漫,但每次出野外我都灰头土脸的,不够漂亮。这个idea这么好,留给随宁吧。”
向斐然实事求是:“谁敢拉她到海拔五千米以上求婚,她就会把谁踹下山。”
很显然,上乞力马扎罗山顶求婚的方案被彻底淘汰。
很难说清楚向斐然是怎么想到去纽约西五十六街的公寓求婚的。
纽约,他曾经选择的终老之地。在某一个悬日坠下的黄昏,他会慢慢地、微笑地收拾着最后一次出野外的行李,走出房门,将钥匙留在门口的棕榈地毯下。人们再度打开这扇门时,会看到他有关她的一切。
——那就是不婚主义的向斐然,有关自己人生尽头的一切安排。
但他的人生已如此不同,日月换新天,西五十六街的公寓不再是他的句号,是她亲赐存放他唯一的宝贝的地方。
联系到现如今的公寓主几经周折。
那是栋合作公寓,向斐然首先找到了最初的房东,得知房子已转手后,转而联系上了公寓的股东业主委员会——受公寓属性规定,
他们对每一间公寓的买卖都有所记录。
接电话的是业主委员会中的一员,一名颇有建树的金融律师,在他听来,电话对面的那道英语地道而干脆,神奇地剔除了美式发音天然带给人的口若悬河之感,让人不自觉便心生信赖。当对方说到自己曾在哥伦比亚大学念博士时,同校毕业的律师微笑地点点头,欢迎他前来故地重游。
向斐然夹烟的那只手端起了透明水杯,抿了一口,沉静地问:“那么,可否请你将对方的联系方式告知给我?”
在经过了必要的身份认证和人情牌后,房东的联系方式被发送到了他手机上。
固话拨过去久未有人接听,向斐然遵循国外的社交习惯,写了一封措辞严谨、礼节挑不出错的邮件,发往那个以粤语拼音为域名的Gmail邮箱。
苏家怡。
“扑街哦……”苏菲推上老花镜,将这封邮件看了又看,直看出花来。
她看作是未来姑爷的人,给她写了一封邮件,恳请借她西五十六街的公寓一用,好用来求婚。
那邮件里写:
「汉语诗经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我和我夫人年少相识,携手六载后分别,历经生死及其他相比之下不足为道的困难,一回首已过而立之年。
纽约是我的福地,我在这里求学,与她重逢,也在这里获知她对我的爱。
这间位于九楼的公寓,曾见证我们的朝朝暮暮,那年圣诞,不知阁下是否曾有耳闻,曾有一场百年一遇的暴雪光临。那一夜过后的清晨,哈德逊河冰面上的金光反射到这个露台,照在她的脸上。我在楼下看着,手里提着带给她的早餐,那是我这一生见过的、位于过的最美的画面。
现在,我恳请阁下允许,让这间见证了我们开始的公寓,再一次见证我们的起点。」
因为域名是粤语拼音,这封邮件用英文、中文及粤语中字分别写了一遍,工整、清晰,点到为止的表情达意。
苏菲深呼吸,带链条的老花镜被她推上额头又拨下,如此反复三四次。
真的扑街了,她要不要告诉明宝?
当管家这么久了,这么一小点自主权还是有的——苏菲拍板,没告诉商明宝,公事公办地回了邮件过去,将钥匙从香港邮寄过去。
那天,飞机降落纽约国际机场,称有学术会议要赴的男人,径直走进了这间红砖建筑的大门。
这座城市自一战后便有了如今的规模了,时间很快,变化却小,中央公园的四季轮换,帝国大厦永远游人如织。公寓一旁,那三个垃圾桶和从前一模一样。
向斐然无声地笑了笑,步伐未停。
电梯上升时,远在宁市的苏菲猛地拍了下大腿——
完了。
扑街。
怪她年老昏聩,那间公寓自他们买下后便做了复原,什么洗烘机啦,床垫衣柜啦,窗台上闲置的陶瓷花盆(曾养死过从扎西处带回来的野草种子),床头的雅马哈电台音响……以及所有的苏菲遗忘了但向斐然不可能遗忘的一切。
钥匙拧动,门扉推开,不设防的一眼,回首处时光不曾偷走的一切。
从布鲁克林集市上带回来的洞石置物托盘上,一枚钥匙静静躺着,是他离去前曾放下的。
银色冰箱上,她硬逼着他一起亲手做的压花冰箱贴,一套六枚,整整齐齐。
墙上的照片墙已经泛黄了,十几张,被用图钉钉进咖啡色的毛毡背板中,每一张下面都用马克笔写着时间地点——
张张都是他和她。
他怎么这么爱穿冲锋衣?
而她,又是怎么做到总是如此可爱的?
向斐然在玄关处站了许久许久,半晌,不得不垂下脸来呵笑了一声。
“商明宝,到底是谁跟谁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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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的又一个下午。
空置已久的房间鲜花布满,门窗洞开,哈德逊河的河面如此辽阔,一架飞机俯瞰而过,带起金波上的风。
商明宝一无所知地推门走进,如她所愿的漂亮、精致,而他也着西服,束领带,注视着她,为她单膝下跪。
心脏是那么不可思议地酸胀、饱满。他为她写的邮件,她在一分钟前知悉,一目阅尽,却字字能背。
那也是她所见过的、曾身处的最美的风景。
这一生,就此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