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可夫斯基的《糖果仙子舞曲》,也是芭蕾舞剧《胡桃夹子》中最广为人知的一首配乐……钢琴弹奏的旋律从他心底悠然浮现,活泼、古灵精怪、充满了神秘韵味……幻想的音符汇聚成一股流水,汩汩流过他干涸的内心……
正哒哒哒敲着欢快节拍的玩偶突然间扭过了头!
杰森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差点没飞出去,他抬起眼睛,就看到操控者——布莱雷利一只手托着下巴,既不能算在笑,也不能算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望着他。
“你看,偶尔放松一下也挺好的,别那么焦虑,陶德。”
“别用——”
“好的,好吧,我看你就是对我的脸成见很大——都一天了!”
布莱雷利走过来,一把抽过他的书,杰森冷漠地回望过去——不是冲他,布莱雷利想。该死,要不是这人状态实在不对,他才不淌这趟浑水。
焦虑。布莱雷利暗忖道:多疑、警惕、暴躁、迟钝、回避、悲观……这些词排列堆叠,最后组成的,不过是一种老生常谈的东西——不幸。只有巨大的、无可挽回又无可避免的不幸才能造就如此燃烧的灵魂,烧掉痛苦的唯一解决办法就是不外乎是烧掉自己,布莱雷利对此心知肚明,他不过是徒劳地往上头撒点水——
“唔,来讲个故事吧。”他打了个响指。“在遥远的东方国度——哦,不是一千零一夜,我敢打赌你绝对已经翻完了那套书……”
在遥远而又神秘的东方国度,曾经有这样一对父子,父亲是当地的守卫,他膝下有三个孩子,而相比起循规蹈矩的两个孩子,第三个孩子更加聪慧顽皮,有一天,他独自去往海边游玩,却听说当地的百姓为了祈雨,要将一对孩子献祭给居住在海底的龙。
第三个孩子救下了本来应该应当被献祭掉的孩子,杀掉了前来收取祭品的龙的儿子,在第二天,龙对这座建立在海滨的古老城市发出了最后的通牒——如果父亲不能杀掉他的第三个儿子,那他就要全城的百姓为自己的儿子陪葬。
“实际上,这个故事的版本有很多。”
布莱雷利说:“有的故事里,父亲不愿意杀掉自己的孩子,但孩子不愿意看到父亲为难,百姓遭难,于是自戕了;有的版本里,父亲为了全城的百姓,准备杀掉儿子,但被儿子抢先,当然,也有说是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离经叛道的儿子,所以干脆逼他自己动手……但就结果而言,不论是爱子的父亲,还是恨子的父亲,亦或者冷漠的父亲,看似都是选择了保护百姓。”
“至于儿子,自然也有不少的版本——有的性情顽劣,杀掉龙子不过是出于炫耀武力,有的正义坚定,不认为自己救人是错……”
“不过,最后儿子被神明所拯救,化作一朵莲花归来——哦对了,父亲在这段的定位也很微妙,有的千方百计阻挠自己儿子复活,有的则为自己儿子复活出了不少力,顺带一提,在一些故事里父亲其实死在了儿子之前——”
“停、停。”杰森刚开始还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去听他讲故事,最后发现布莱雷利完全是在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瞎扯:“在讲不同版本之前——劳烦您讲讲原版!”
谁知道布莱雷利说:“我哪知道哪个是——原版。”
“……”
“毕竟在我得知这个故事的时候,不同形象的父亲和不同形象的儿子就已经在不同人心里扎根,毕竟那个神秘的东方大国——的神明故事多少是带点混乱的。你不会觉得我要问你诸如‘你认为你是哪个儿子’或者‘他是哪个父亲’这种无聊透顶的问题吧?”
“……你……”
“我什么都不知道。”
布莱雷利转了个身,然后继续坐回床上摆弄他的士兵玩偶去了,他微微抬起头,眼眸中正好停留了一只画眉鸟——随即,小鸟展翅高飞,森林远在天边,天空近在咫尺。()
“我就是随便蒙的——反正父与子不外乎就是那几个母题,这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我猜,你应该看过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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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森刚想回以一个……嘲笑,不得不说,这种时候嘲就对了,不论是自己还是他人,这样的处世态度不能算正常,但至少是个不出错的回应——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但是布莱雷利抢在了他面前:“——所以,你觉得这是一对什么样的父子呢?”
这不是一场答辩,也不是一场考试,所以杰森陶德可以尽情地抨击提问者:“哈?!你问我?老兄,搞搞清楚,你自己都没搞明白故事发生了什么!你不如瞧瞧你在讲什么——一对原型早已遗失、活在众说纷纭里、像你拧那该死的玩具一样——一对被你随口操控的父子,你好意思来问我他们是’什么样‘的——”
荒谬陡然抢先一步袭上了他的心头。
“真相如何,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不是那些装假的戏剧——而是他们真正的内心……”
他轻声说,自远山而来的风吹散了他的话,青年站立在窗前回眸,眼眶仿佛破了两个洞,于是从他的眼睛里,杰森看到了深沉的、比蓝更蓝的天空。
“外人喜欢添油加醋的传奇、求而不得的痛苦、可以随意摆布的故事与人生,而你——你杰森陶德是那种任‘什么东西’摆布的家伙吗?”
他的话语随着风钻进耳朵……杰森陶德还尚未理解其意,但他已经来不及阻止脱口而出的话了:“好吧……该死,我哪知道那么多!”
他从不——怀疑——这一点——
就像他从不怀疑那些美好的日子,从不怀疑那些愤怒、泪水、也从不怀疑命运对他的苛待!他早就做好了跳进深渊的准备,然而这一切是那么猝不及防——
你他妈懂老子什么!有个声音在心底怒吼着。
他狠狠地揪住布莱雷利的领子,两双眼睛硬碰硬地对视在一块,布莱雷利被他一把惯到木墙上——他居然还在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别他妈自欺欺人了杰森陶德,你自个儿清楚——你们之间怎么样用不着我——或者其他什么人信口摆布!不论是说什么粉饰太平的好话,还是做那种没意思的挑唆……”
——不是谁的儿子、谁的战友、谁的继承人,不是谁的消遣、谁的阴谋、谁用来击溃谁心灵的一柄利刃,亦不是别人口中,可以随便摆布、永远在错过的玩偶父子。
……在千千万万个故事中,在亿万万的宇宙中……
……不是任何人……不是任何故事的原型,也和其他故事无关,只是他们自己,那些辛酸、鲜血和泪水也从不是他人可以随意妄加评论的……
……他从来就没怀疑过这一点,他从来没怨恨过没被救下,唯一的遗憾是,他以为他们会就此天人永隔……他可以怨自己的父亲,却从不恨自己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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