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锦的脑子很快就转过了弯来,卢大夫人想见的,怕是裴家的义女,而不是什么姜锦。
王氏虽是客,但这客做得很是闹心,卢府那边接人的马车差不多已经来了,她只好结束了和裴清妍的对话,缓步出了厅堂。
看到姜锦时,王氏的神情很明显地不自然了那么一瞬。
确实有些尴尬,姜锦也没多寒暄,只是非常客气地称呼了一句裴夫人,便退到了一个大家都觉得舒适的距离上。
马车徐徐开动,姜锦陷入了沉思。她能想通卢大夫人为何想要见她,却想不明白具体的缘由如何。
这处别院离卢家主宅并不远,半个时辰不到,马车便停在了卢府门口。
卢家的婢子来迎她们往客厅走,姜锦眼观鼻鼻观心,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如她所愿,她确实没什么存在感。
会客厅里,这座宅邸真正的掌权人、卢大夫人薛靖瑶,身披一件鸦青的氅衣,鬓发梳得极规整,正端坐于上首的胡椅上。
她四十多了,再保养得宜,眼尾也已经可见一些细微的纹路和线条。这样的沟壑落在她分明犀利的轮廓上,不难看,还为她凛然的气势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薛靖瑶不笑的时候
,那冰寒老练的眼神几乎可以止小儿夜啼。不过眼下是亲家见面,而非仇人相见,她的脸上还算挂着和煦的笑。
不知是不是姜锦的错觉,她总觉得薛靖瑶的眼神若有似无地落在了她的后颈上。
再抬眼时,薛靖瑶却已经转而看向了王氏。
她说:“云州风水养人,单看裴夫人和裴姑娘的身形样貌,便可窥一二。”
这句话其实很古怪,像是男人说的。王氏却听出了薛靖瑶的弦外之音——这两个称呼,可不像是称呼姻亲。
想到来之前,丈夫耳提面命说一定要保住这桩亲事,万不能让女儿被休弃回家,王氏隔着茶几捏了捏裴清妍的手背,硬着头皮开口。
“亲家之间说话,何需如此客套?清妍嫁给了你们卢家,那就是你们卢家的人了。到底年纪还小,孩子心性,大夫人日后该教教该罚罚,总还是能成器的。”
薛靖瑶没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
姜锦坐在后头,能看出来王氏是怵她这个亲家母的。
倒也不是王氏气场太弱,只是那在战场上劈敌人脑袋如砍瓜切菜的卢节度,在薛靖瑶这个母亲面前都要夹着尾巴做人,寻常人畏惧于她实属正常。
若不是重来一世,姜锦也是会怕她的。
王氏絮絮地往下说着,“大夫人事忙,我便陪着清妍在这儿多待一些时日,多教一教她……”
薛靖瑶闻言,笑了笑,不甚客气地出言道:“裴夫人教了十多年了,想来也不差这几日罢。”
话里的讥讽之意漫溢。
意思便是,教养了十多年也就这样,多留一会儿又有何用?
在座的都不傻,都能听懂。
若非被王氏及时摁住,裴清妍能拍着桌子直接跳起来。
然而王氏却来不及捂女儿说话的嘴,裴清妍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她立马反唇相讥:“都说卢大夫人女中豪杰有勇有谋,可今日一观,却也是只会拿旁人母亲来说嘴的人物罢了!”
王氏被裴清妍的动作唬了一跳,赶忙拉扯着她的袖子,沉声道:“说什么浑话?反了教了不成?快坐下!”
“气性还挺大,”薛靖瑶忽然失笑,“不过,天大的气性,也不如做事之前,多考虑考虑后果。”
她娓娓说来,话音不疾不徐,却一字一顿、极有压迫感,“今日,我也不绕什么圈子。这桩姻亲,虽是老卢当年还在时和裴家定下的娃娃亲,但是实在是不相配。”
“我卢家没有取消这桩亲事,是信守诺言,以免他日旁人说嘴,我们卢家一朝发达了,就看不上旧日盟约。”
“那你们裴家,纵容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情,又是为了什么?我竟看不明白了,总不能……是专程是为了打我们的脸?”
姜锦眉心一跳。
这位卢大夫人果然名不虚传,云山雾罩之间,她竟这么快就觉出裴家——或者说是裴焕君的意图有异了。
紧接着,她便听见薛靖瑶继续道:“什么替嫁什么偷转身份,那日发生的事情,我想听人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解释给我听。”
还愿意听、愿意深究原因,那便是还有转圜的余地。王氏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拿胳膊肘拐着一旁的裴清妍,压低了嗓音道:“快些,回大夫人话。”
裴清妍鼓着气,脸涨得通红,开不了口。
上首的薛靖瑶却一直没再看裴清妍。她的目光流转,落在了正低垂眉眼的姜锦身上,随即蜷起四指,伸手闲闲指向了她。
“你既是裴家的义女,那便由你来解释,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