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卢宝川依旧骁勇善战,可实际上,他的眼疾发作得越来越频繁。
为后路计,薛靖瑶才会在这段时日里,不断地擢升非世家出身的子弟、安插人手,意欲多安排后手、以备不时之需。
先前抵御突厥之时,姜锦自信自己的表现算是可圈可点,如今更是主动与云州划清了界限,这么一想,会被重用也并不意外了。
节度府并不奢靡,纵深却长,因为这里不只是居所而已,很多时候,也承担了沟通政要的功用。姜锦想着事儿,还未走出这里,半路上,忽然被一个小丫鬟给拦住了。
小丫鬟极其迅速地收回了胳膊,同她道:“姜娘子,我家少夫人请您过去一叙。”
姜锦抬眼一望,便见不远处的六角亭内,是裴清妍袅袅婷婷的身影。
小丫鬟眼巴巴地看着姜锦,可她却未有移步的意思。
姜锦其实大抵能猜到裴清妍在想什么。
她是官宦出身的女儿,自然不傻。来了这么久了,当然知道自己的丈夫身处何等处境。
卢宝川几乎是独力支撑,若当真失明了,他日的境地其实很难说,毕竟惦记着这个位置的人,何止十指之数。
裴清妍不知这个坎过不过得去,又无前世那般的感情积淀,想着给自己多寻些退路,以备他日大难临头各自飞也是正常。
只不过就算没有之前的龃龉,姜锦也没想过做谁的谁的靠山。
见姜锦似乎要走,并未应邀,裴清妍有些急了,她提起裙裾快步走了过来,唤道:“阿锦姐姐!我……”
她的话和她的步子一样急:“我……你还是记着我先前的错处,不肯原谅我吗?”
谈不上原谅不原谅,姜锦只是选择不计较而已,此刻听裴清妍开始揭自个儿的短,她垂眼笑笑,道:“卢少夫人,我有一句话想提醒你。大夫人不是傻子,人心浮动与否,她自是看得出来的。”
这不算威胁,薛靖瑶若连自己府上发生了什么都掌握不清,还如何掌管一城。
裴清妍有多少小动作,她一定是都知道的。
裴清妍身形明显一僵,双手在袖底紧握成拳。
她从上月起察觉自己盲婚哑嫁的丈夫似有眼疾,他发现了她的试探,坦诚相告。
她当然是怕的,怕到时候他一朝失势自己也遭殃。
裴清妍低下了头,她看着自己的小腹,道:“我也不想的。可是……大夫人劝他同我圆房,尽快生个孩子出来,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薛靖瑶的想法其实很好理解,一来通过安插人手,加强对范阳的掌控力;二来,她会故技重施,就像当时扶持年幼的卢宝川坐稳位置一样,想办法让
他的血脉立起来。
只可惜……前世,卢宝川的眼疾彻底发作,会比他们料想中都早。
听裴清妍一说,姜锦便知道她为什么会如此急切了。
拆人姻缘总不是好事,哪怕只是因缘际会之下的影响。她叹口气,还是决心替卢宝川解释两句。
“你是觉得,卢节度同你有外心?”姜锦委婉道:“或许有旁的缘由,譬如……猜疑再多,也不妨直接问问他。”
她知道缘由——
卢宝川样貌生猛,用兵狠辣,所有人就都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好武嗜杀,是天生的领兵之人。
但其实并不是,若非当年孤儿寡母被逼得没有路选,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和母亲的话,他其实大概不会选择这条路。
卢宝川的原话姜锦记不清了,意思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前世他们还算熟悉,忘了是哪日,总之他是这么说的。他还说过,并不希望自己以后的儿女,也被强逼着只能走他的老路。
只可惜姜锦眼下同他不再熟络,这话不好和裴清妍明说,否则解释不清楚。
于是她琢磨着,又补充了一句:“卢节度为人如何,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坚定一些,不用太担心以后。”
说到这儿,已是仁至义尽。姜锦没再管裴清妍到底听没听劝,径直离开了。
风雨欲来的感觉始终盘桓在心间,这种时候,只有手头有事才不会觉得心慌。姜锦几乎是一刻不停,从卢府离开,便策马出了范阳城。
她要去一个地方。
她要亲自去追溯那枚玉扣的来源。
早先,薛靖瑶派人查清了玉扣的主人和来由,还说那对庄户人家的夫妇,模样上与她是颇有几分相似。
在昨晚回想起姜游临死前的话后,这个疑影愈发困扰着她。
他确实话少,平素也不着调,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混不吝的意味,可是他临走前,望着她的眼神做不了假,那确确实实是一个长辈对孩子该有的慈爱。
那时的姜游,当真有心情开一个这样戏谑的玩笑,留给马上就要独自行走在人世间的孤女吗?
两辈子了,时至今日,姜锦才终于察觉,所有的故事,似乎都是在裴焕君三言两语化解那场荒谬的刺杀之后,才开始的。
如果裴焕君说的是假话,抑或者,只是他以为的真话……
姜锦猛然发现了这个致命的关窍。
自始至终,她似乎都陷入了思维的怪圈。
她笃信重生的裴临知道了什么隐瞒了什么,笃信裴焕君酝酿着一个天大的阴谋,更是要利用她的身世去做什么文章。
裴临有所隐瞒不假,裴焕君怀揣反志亦不假,可他们知道的,就一定是千真万确的真相吗?
想及此,姜锦眉梢一凛。
如果……
如果姜游是真的希望,她能够杀了裴焕君这号危险人物,而那枚玉扣,也千真万确,是她襁褓中遗留的信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