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长街空空荡荡,二人带着那个刚把脑袋接回去的小儿继续向前走。
天上那轮下弦月时不时地被轻云遮蔽,投下的月辉阴惨惨地没个好光景。
颜浣月握着横刀走在前面,周蛟抱着小儿注意着后方。
忽地,颜浣月停住脚步,细细侧耳听了听,问道:“你听到什么了吗?”
周蛟衣袖被那小儿咬着,他撕了一下袖子,屏息听了听,好像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问道:“什么?”
颜浣月抬脚往一条小巷中快步行去,周蛟给那小儿下了禁制动弹不得,将小儿夹在臂弯中立即追上了颜浣月。
小巷瓦檐挑出极长,又有许多繁茂昏暗的树枝从墙头爬出来,只剩一道阴恻恻的细细月色时断时续地从上放投到滑腻的青石板上。
再往深巷中去,飘飘渺渺的笙鼓箫笛散入风中,远远地拂到耳畔来。
周蛟轻声说道:“果然有声音,颜师姐,这调子你听过不曾?”
颜浣月摇了摇头,她以往对此没什么太大的喜好,并不常去听曲,只是有时同门有兴致鼓瑟吹笙,她瞎凑上去听听罢了。
手中感灵诀既成,周身灵力随着感灵诀徐徐扩散,向四周吹去,许是离得还远,感灵诀距离有限,探查不到远处的情况。
周蛟说道:“这是恨春曲,‘惜少年意气,莫遇春风,恰遇春风,一世枯荣风吹去,自缚功名至死休。’这是一支旧曲,原是说人世执念的,后因曲调悲凉,意也稍通,就用在英年早逝之人的丧仪上。”
颜浣月看了一眼他臂弯里的小儿,那小儿愣愣地摇了摇头。
颜浣月听着这在风中飘飘荡荡的曲调,说道:“可是,我方才听到的好像是二拍阳春调,之前顾师兄打赌输了,被你逼着奏过一次的那首,你可还记得?那曲调很轻快,我记得很清。”
后来在云京又听到过一次。
周蛟惊讶道:“你确定?”
说着压低声音哼了一段,颜浣月说道:“就是这曲。”
“可这是婚仪上用的啊。”
说罢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皆是若有所悟,立即御剑御空穿行在小巷沉沉树影下,往那边赶去。
“姑娘,戏班子那边都准备好了......”
十字街上,戏台灯火冉冉,四方八列架起的火盆将这四条街巷照得如处火浪之中。
戏台下仅放着两张楠木椅,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身着云锦绣金衣的年轻女子侧首对一旁瑟瑟缩缩的班主说道:“那就开始吧。”
一声锣响,她身后聚成一团的人皆是一个哆嗦。
分明是仲夏天气,铿锵有力的铜锣似乎也能散了人三分阳气,令人毛骨悚然。
戏台上,粉墨登场的戏子被油彩衬托得最为惹眼的双眼里,全是强行压制的恐惧。
颜浣月站在人群侧面向前打量了一眼,只看到那两张楠木椅上各坐了一个女子,一个
着云锦,一个穿赤绛。
周蛟挤进人群中挨个凑上去看人家耳后,一个甲都没有,他丧气地挤出人群,不禁小声嘀咕道:“听戏而已,你们一个个的吓成这样是做什么?”
颜浣月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传音道:“那两个女子里,有一个已经过世了。”
“啊?”周蛟踮起脚,又怕被人注意到,立即抱着小儿弯下腰,“给死人听戏,这些人这么怕怎么不跑呢。”
颜浣月收回感灵诀,“这里煞气确在戏台方向,我们得去看看戏台上的人,还有那两个女子耳后有没有......”
话音未落,戏台上“出将”处跃出来一个武生,执长枪翻了几个空翻落地后,一掐剑指,来了一个意气满满的亮相,又随着锣鼓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曾随我主定中原,一身忠骨可鉴天,不知何日谗言起,教某这心中似油煎,欲将此生了断,昭于我主殿前......”
虽然涂抹着油彩,但颜浣月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李籍。
周蛟见此不禁来了精神,“我说他以前是要饭吃的还真是冤枉他了,这老小子,还有这花活在手呢......不是,跟我们抢煞来了?”
戏台上,李籍叹调三叠,唱尽忠臣蒙冤之落拓苦闷。
台下却根本没人有心情叫好,只那着云锦的女子摘了发簪扔上戏台,高声喝了声彩。
颜浣月捏了个结界,将一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妇人带了进来,问道:“敢问阿姐,今日这出是何缘故?”
那妇人满眼惊慌,不敢出声,颜浣月提高了声音,道:“阿姐莫怕,我是北边来的道人,有一二妙法,您同我言语,不会被旁人听去。”
那妇人闻言怯怯地四下瞧了瞧,见果真没人看她们,这才憋苦了一般捂着嘴哭道:
“这不知是哪里来的罗刹,非要我们这几家的儿郎与她那已死的妹子成亲,今日摆这台上唱完,就要挨个过去给她妹子磕头,进族谱了。”
颜浣月问道:“那为何会让你们这些儿郎与她妹妹成婚呢?”
妇人瞬间眼神躲闪了起来。
颜浣月抿了抿唇,说道:“阿姐若不以实情相告,我这便走了,恭贺你家儿郎大婚了。”
妇人急了,一把攥住她的衣袖,哭哭啼啼道:“别走别走,求仙姑快治治这泼煞吧,她家妹子是个克夫的,克死了夫婿,因着这个羞愧自尽了,这煞星一来,却要找街坊们的麻烦......”
颜浣月微微笑了笑,“阿姐,这话倒少理了,她妹妹不是被你们的唾沫星子逼死的吧?”
“这......这......”那妇人耷拉下脑袋,低低反驳道:“我们能说个什么话?不都是照实说的嘛,怎么她自己活不起,却全赖上我们了?”
颜浣月大约猜了几分,那已不在人世的女子生前因流言而死,她姐姐前来帮她出气。
不是说克夫吗?那就将你们说过这话的各家的儿郎全收了,看看能克死几个。
颜浣月将给那妇人下了禁制将她放在墙边。
台上武生自刎,那女子扬了扬手,锣鼓骤然停歇。
她起身抽出一个册子,对着众人说道:
“来吧,大喜的日子事事不好周全,诸位亲家见谅,咱们早些过了礼节,也好成全好事,我看看,先是我二妹夫,乔山。”
一个身着吉福的男子被两个黄纸剪成的人压了上来,一把按在那死人脚下“哐哐哐”叩了三个响头。
“克夫的话头是先从你娘乔婶嘴里先出来的,特将你收为二房,以后若是也被克死了,去地下见了我那短命没用的大妹夫,可要好好听他的话,一同伺候好我妹妹。”
周蛟咋舌道:“苍天,这女人真毒,使的还是玄降的术法,她不是甲字煞谁是甲字煞?”
颜浣月说道:“这倒不好说,此事她倒不是最先挑头的,到目前为止,顶多是报复一下。”
“下一个,陈家娘子家的二郎。桃花,要说咱们也算老乡邻了,我去学道前你也时常到我家来同我妹妹玩耍,那年你掉到河里,还是我妹妹将你捞上来的,呵......今夜之后,咱们两家关系更近了。”
人群中忽地炸开一道肝肠寸断的哭声,一个女子不停地往楠木椅后一片看不见的禁制上冲。
“雨儿姐,我家二郎才三岁,求你别毁了他一辈子!云奴的命我偿给你就是了,你别毁我儿子!”
廖雨奴看着被纸人引上来的无知小儿,指了指那死气阴阴的廖云奴,哄道:“三妹夫,给你娘子叩首。”
小儿怕,张嘴欲哭,直接被纸人捂了嘴压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那哭嚎的妇人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给死人磕了头,根本控制不住情绪,撕心裂肺地大哭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