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流云伞(十)(2 / 2)

长寒的目光轻轻落在盈月脸上,钟知意也随之望去,那不施粉黛却洁净无瑕的面孔,在雨后的微光中泛着潮润的气息,一双凤眸更是含着雾霭似的氤氲朦胧。

本该悬在天幕间的一轮盈月,为她落在了水里,触手可及。

纵使铁石心肠的人,也要为之动容。

长寒再开口时,声音要比方才柔和许多:“是啊,她长进不少,也有自己的主见了,说起

来(),还有两个月就是她十七岁生辰……我想?()『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到时候能不能求主君让她出去历练几年,如此既能开阔眼界,也能练就一身本领,最重要的是,她总嫌教院枯燥,束缚太多,常与我抱怨。”

盈月眸光微动,难掩诧异,几乎脱口而出:“你真这样想?”

长寒反倒疑惑了:“怎么?”

盈月怔愣了片刻,忽然笑起来:“没怎么,我原以为你要一辈子把流云带在身边才肯安心呢。”说罢,她牵起长寒的手:“只是历练几年,主君没道理不答应,这件事就交给我吧,你不必费心了。”

“嗯。”

“你若有心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不想看你闷闷不乐的样子。”

长寒垂下眼,看着与盈月交握的手,轻声道:“我会的……”

两人说着话,渐行渐远了。钟知意看着她们十分般配的背影,又在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陈家对长寒不仅有养育之恩,教导之恩,还有信任与偏爱,假以时日,盈月成为陈家的掌权人,长寒更能在此实现自己的抱负。

抛开感情不谈,长寒和盈月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至于这感情……钟知意想,人无完人,就像她永远算不清口袋里的银钱,或许长寒在七情六欲上亦是天生愚钝。

眼看着太阳落下又升起,升起又落下,正值深秋时节,不过朝夕之间,枯叶便铺了满地,厚重的仿佛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

钟知意望着那一抹染红了远山的余晖,心也随着残阳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第四日了。

灵山试炼为期三日,按说昨晚流云就该来寻回流云伞。钟知意知道,一定是出事了,可内心深处仍抱有一丝柳暗花明的幻想。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身后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意料之中的,取伞的人并非流云,而是长寒,她踩过满地枯叶,拾起自己四日前放在美人靠上的流云伞,低垂的眼眸透出一阵冷光。

钟知意能感觉到她将流云伞握得很紧,手也微微的颤抖。

这样的长寒和以往的长寒,简直是两个人……

该来的终究要来。钟知意回过神时,已经身在教院,只见长寒脚步一停,抬手推开了紧闭的房门,房内昏昏暗暗,有人低声啜泣。

长寒搁下伞,点了两盏烛灯,转身问那埋头啜泣的人:“还没醒吗?”

那人抬起头,脸颊红肿不堪,眼睛也肿的像桃子,几乎要面目全非,不过从衣着打扮还是能勉强辨认出姜妹的模样。

“没……”姜妹摇摇头,看向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流云,一瞬间泪如雨下:“都怪我……”

长寒:“到底怎么回事。”

姜妹忍着伤心,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试炼的最后一日,我与三公子同时盯上了一只葵鬼,我真的不知道……所以找准时机便出手将葵鬼封入囊中,因此得罪了三公子,挨了几耳光……”

那几耳光,与其说是泄愤,不如

() 说是羞辱,当年风起便是不堪受辱而死,流云自然害怕姜妹重蹈覆辙,才会想要在试炼上赢过陈三公子,为姜妹出一口气。

只是没想到陈三公子如此不学无术,在无数法宝丹药加持之下才堪堪位列第三,试炼仅剩最后两个时辰,陈三公子自以为稳操胜券之际,却被流云轻而易举地挤出了前三甲。

堂堂主君之子,自幼得主君亲传,却在年轻一辈的弟子试炼中连前三甲都未能斩获,委实是将整个陈家的颜面尽数丢到了泔水里,说奇耻大辱也不为过。

于是试炼结束后,恼羞成怒的陈三公子便命家奴毁了流云的仙根。

看着一语不发的长寒,姜妹道:“眼下主君已知悉此事,杀了那奉命而行的家奴,也……重重惩处了三公子……方才,又派人来唤我过去。()”

长寒站在床边,缓缓俯下身,用指尖抵住流云的眉心,片刻后,她收回手,替流云掖了掖被子:“主君找你,无非是为此事善后,想让你对外宣称流云和陈玉山皆是在试炼中不慎遇险,以至于一个仙根被毁,一个受了重伤。⒛()『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话至此处,长寒余光扫向姜妹,淡淡道:“或许他还会将神门十三剑传授与你。”

姜妹一怔,豁然起身:“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我会为了神门十三剑就颠倒黑白、助纣为虐!我告诉你!我即便是死,也要为流云讨回公道!”

“姜妹。”长寒唤住她,轻若无声:“你死一百回,也是妄死。”

姜妹攥紧手中的剑,过了许久,问道:“若我将这条命给你呢。”

“只要你肯信我。”

“好……我信你。”

待姜妹提剑离去,钟知意方才如梦初醒。

原来是这样,果然是这样。钟知意想:若非流云出事,长寒没道理在羽翼未丰时就叛离陈家,而她出走之后,也绝不可能是史书上记载的孑然一身的处境,否则怎会在陈家无休无止的追杀中逃出生天。

长寒是走一步虑百步的人,她让姜妹对陈氏主君唯命是从,获取陈氏主君的信任,意味着,她在这个时候就已然有了与陈氏反目的打算……

天色将亮时,流云终于醒来,睁开眼,看见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的长寒,睫毛轻轻一颤,眼眶里顿时含了一团委屈的泪花,可很快便散开了,湿漉漉的蒙着黑瞳,不再凝结,也不落下。

两人这般对视良久,长寒方才开口道:“疼吗。”

流云摇摇头:“不疼……就是觉得好累呀……”

长寒移开视线,不知望着何处说:“过两日,我会送你去城郊,好好静养一段时间……我还有一件事要办,等办完了,便带你去无界山寻女娲后人,她一定知道如何复原仙根。”

“你心里想什么,我都清楚。”流云半张脸埋进被子里,轻轻地叹了口气,“算了,不值当的……”她悄声说:“其实这样也好,我可以向主君讨一颗忘尘丹,离开这。”

“阿云。”

“我很冷……”

仙根被毁,修为尽散,凡人之躯

() 自然难以忍受凉意透骨的深秋夜。

教院没有木炭,更没有厚实的被褥和冬衣。长寒站起身,往床边一坐,在流云茫然的目光下用被子掩住了两个人的身体,将流云紧紧地拥入怀中。

“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

“阿云,相信我,我会复原你的仙根。”

“……”

两个人靠得太近,近到无法看清楚对方的眼神。

可钟知意没有错过此刻长寒的动摇与流云的无措。

在今日之前,倘若她情丝萌芽,肯将她抱在怀里,用一个个承诺诉说爱意,她一定是欢喜万分的,天涯海角,她们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只是今日之后……

流云忽然抬眸看向长寒:“你不用觉得愧疚,更不用可怜我。”

愧疚,可怜。这对长寒而言似乎是陌生的字眼。

“哥哥将我托付给你,本就是很没道理的,你念着旧情,这些年一直将我视作亲妹,多加照拂,已经足够了……”

“……”

长寒像是不知该如何回应流云这番话,微微蹙着眉,沉默良久,僵硬紧绷的身体缓缓沉下去,略有些萎靡道:“我辜负了风起。”

“不。”流云反倒撑起身,一双雪亮的眸子追逐长寒逃走的目光,“不怪你。”她轻咬着下唇,极小声的说:“是我不好,我不该去招惹三公子……可我,一点都不后悔。”

长寒盯着她,握紧被角。

“我知道,你在心里偷偷的骂我,埋怨我,可我就是不愿意看到姜妹像哥哥那样,明明很难过,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反过来安慰我……”

相隔几步之遥,钟知意都能听得到长寒强忍怒意时那稍稍急促的呼吸:“阿云,值得吗?”

流云没有丝毫犹豫:“值得。”她说:“姜妹于我,是很重要的人。”

长寒凝视着流云冷白如霜的面孔:“你喜欢姜妹?”

“……嗯。”流云应了一声,又像是不好意思,将额头抵在长寒肩上,羞怯的埋起脸。

长寒紧抿着唇,眉头蹙的更深了。

秋风瑟瑟,灯影摇曳。

长寒究竟在想什么,钟知意不得而知,只看着那好似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心里一阵阵酸涩,不由感慨造化弄人,分明是平生第一次无所顾忌的靠近对方,命运却从这一刻起擦肩而过。

钟知意比任何人都清楚,事到如今,流云已经是非死不可,她若不死,就永远是长寒的软肋,长寒也将永远受陈家挟制……

溯灵未完,钟知意却可以笃定,流云和她哥哥一样,是自缢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