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太后韦氏看着蜷着身子,用被子把自己包裹住不愿见人的孙女心疼不已,亲自坐在床边劝慰:
“好了,乖乖不哭了,再哭眼睛要坏了。”
高瑢闷闷的声音从被中传来:
“坏了就坏了,瞎了才好呢,省的我再见人。”
韦氏轻拍了下她的被子,想伸手把人拉出来:
“尽胡说!快出来,别憋坏了。”
高瑢在被子里的哭声更大了些:
“不要不要,祖母就当我死了吧,我哪里还有脸再见人!我,我回头就一根白绫吊死了去找我父王,也省的留在世上遭人笑话……”
韦氏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对身边伺候的人发火:
“都是死的吗?还不把公主拉出来。”
伺候的宫人们赶忙上前,又说又劝的终于合力把高瑢紧紧攥在手上的被子给扯开,高瑢却仍不肯见人,捂着脸转向里床呜呜的哭。
“哎哟,我的心肝肉,别哭了,谁敢笑话你,祖母定把她打得皮开肉绽去喂狗,好不好?”韦氏把孙女转过身来,用尽所有的耐心哄着。
高瑢哭得满脸通红,看到韦氏时终于又忍不住扑进她的怀里大哭起来。
韦氏搂着孙女,轻拍她后背,保证道:
“乖乖放心,在宫里谁要敢欺负你,祖母绝对不会饶了她的!”
高瑢抽抽噎噎的从韦氏怀中抬头,嗡声问道:
“高岄,她欺负我!她欺负我!”
高瑢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委屈,她祖母是皇后,父亲是太子,母亲是清河崔氏,外祖父乃三朝元老,门生遍布,她生下来就比旁人尊贵,若不是父亲突然离世,凭高岄那个出身乡野的藩王之女,又怎敢在她面前放肆。
不仅当众抽了高瑢好几个巴掌,还用那么臭的狗血泼她,这几天里,一日十一个时辰,她有十一个时辰是泡在浴池里的,用了无数花瓣香料,那股子臭味都没能完全去除,直到现在她几乎还能闻见那种难闻至极的臭味。
想到这些,高瑢心中更恨,拉着韦氏的手咬牙切齿道:
“祖母,你帮我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高岄她爹抢了高瑢她爹的位置,高岄又抢了高瑢的位置,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高瑢现在恨不得立刻就把高岄碎尸万段。
“好孩子,冷静些,有些糊话再不可说。”
韦氏看了一眼张德禄,他便立刻会意,将公主寝宫里伺候的宫婢尽数屏退出去,只留下几个忠心不一的在旁伺候。
“祖母,我没说糊话,我就是要杀了她!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我的巴掌,还用狗血泼我,她让所有人都来看我的笑话!她还,她还……抢了我……”
高瑢的愤怒之言没说完,就被韦氏捂了嘴:
“好了!这些话你心里想想就成,不必全都说出来!祖母明白你的委屈,就算你不说,祖母也绝对不会饶过她的。”
高瑢要的就是韦氏这句话,情绪顿时好了很多,抱住韦氏撒娇:
“祖母,您可不许骗我,孙女这回真的受了好大的罪,您一定帮我杀了她!”
韦氏拍着高瑢的后背,长长一叹:“若是可以,祖母又何尝不想杀了她,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见高瑢眼中的泪水再次盛满,韦氏赶忙安慰:
“不过你放心,欺负你的人祖母自会收拾,断不会叫你白受委屈,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高瑢尽管心中不忿,却也明白要先顾大局,不敢太过任性,反正祖母已经答应会收拾高岄,她就且等且看那高岄能嚣张到几时。
安抚好孙女之后,韦氏回到自己的宫殿,气得连摔了好几个富贵无极的摆件,怒声吩咐张德禄:
“把让桑天佑给哀家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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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任禁军统领桑天佑很快被召见入宫,对凤座上闭目养神的太后行礼:
“参见太后,不知急招臣入宫所为何事?”
韦氏深深呼出一口气,对身后为她按太阳穴的李嬷嬷摆了摆手,让她退下,待宫人尽数屏退后,韦氏才将桑天佑招到跟前,说:
“皇帝昨日召见你,可有说江氏何时入宫?”
桑天佑想了想,回道:
“回太后,陛下昨日确实召见了臣,他说皇后娘娘近日就会回宫,让臣配合礼部安排好迎接凤驾之事,但没说具体哪一日。”
韦氏眉头深蹙,自从魏王之事后,她如今对高俭的看法已经彻底改变,少时在京时他几乎没有存在感,先帝某回生病了才有朝臣建议借冲喜的缘由给他封了凉王,同年就被打发去了凉州就藩,十几年从未回过一次京城,先帝也甚少提起这个儿子。
若非这阵子京城的动荡,接连几个继承人都出了事,致使帝位空悬,也不会轮到他来登基。
韦氏刚开始还觉得就算同意让高俭继位,凭他的根基能不能活着回到京城都不一定,毕竟他上面一个没用的晋王就是在登基前被刺杀的。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高俭不仅平安回到京城,还毫发无伤,顺利登基;
以为他对垂帘听政之事会极度反对,没想到又直接同意了;
以为他既同意了垂帘听政,就会对韦氏顺从,没想到他又在关键时刻甩了韦氏,跟魏王搅在一起;
高俭登基后的每件事做得都出乎韦氏的预料,此刻她再也不能把他当个懦弱的废物了。
既然不是废物,那就必须除掉,韦氏心想,他以为跟魏王联手,自己就拿他没办法了,可笑。
也不看看,如今皇城的三万禁军掌握在谁的手中,他想让他的女人顺顺当当进宫当皇后,没有禁军的允许,只怕她连皇宫都进不来!
高俭既然选择背刺韦氏,那韦氏就让他尝一尝这件事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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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岄那日从宫外回来,情绪低落了好几天,就连高俭都惊动了,午膳时分,派人把高岄叫去乾元殿用膳,还
嘱咐她穿精神些。
吕嬷嬷谨遵圣旨,硬是拉着高岄去换了一身得体的宫装,稍事打扮后才把蔫头巴脑的高岄送去了乾元殿。
乾元殿是两进的,后殿是高俭的寝殿,前殿是会客殿,有时候他也会在这里摆摆饭,见见臣子,亦或者叫高岄过来,父女俩吃顿温馨的饭。
高岄以为今天也是老爹喊她过来吃饭,都没等殿外小太监通传,就兀自走了进来,见高俭正站在御膳房推过来供君选择的酒架子前挑选,她也没看内殿有没有人,就一屁股瘫坐在酒架旁的御座上,意兴阑珊的说:
“大中午的吃什么饭呀!没胃口!”
高俭‘啧’了一声,用脚尖踢了踢高岄的小腿:“像什么样子,起来!”
高岄懒得动,但还是愿意给老爹一点面子,哀嚎着坐起身,看见老爹正对她使眼色,高岄先是一愣,然后顺着老爹的眼色往他身后的内殿微微一探头,只见内殿中四道目光正透过珠帘齐齐看着她。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高岄就从御座上跳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衣裙和发髻,端庄典雅的转过身对高俭行礼:
“儿臣见过父皇。”
这优雅大方的动作跟刚才瘫成一团的东西是一个人?
但不管是不是欲盖弥彰,总之她改了,改了就是好孩子,于是高俭很快就配合了她的表演:
“啊!我儿来啦,我儿免礼,快些进去,那个……奉恩公与长信侯在里面,我儿进去打个招呼吧。”
高岄柔顺福身:“是,父皇。”说完,她款款移步至内殿珠帘前,向内里四人颔首见礼。
珠帘后的奉恩公、长信侯、裴煦和云庭,四人已经被这对父女的特殊变脸技巧给震惊到了,要不是刚才山月公主那行云流水的一套瘫坐动作过于优秀,他们还真要信了她此时温婉端庄的假象。
“哈哈,今儿高兴,就喝这金陵春吧。来来来,都别客气,请坐吧。”
高俭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于是赶忙挑好酒水交给一旁伺候的宫人,对高岄使了个入座的眼色,他自己也在主位坐下。
高岄在高俭左边下首的位置,奉恩公父子和长信侯父子在对面坐成一排,高岄自觉丢脸了,也不敢抬头去看他们什么表情,兀自低头看着面前摆放好的菜肴,心里暗自纳闷老爹搞什么鬼,喊她过来吃饭就算了,怎么这些人也在。
“那日御兽园中,多亏了云世子和裴世子仗义相救,岄儿才幸免于难,今日朕特意邀请诸位入宫来,便是为了那日之事正式道谢。”
高俭举杯对众人,众人亦慌忙举杯迎上,高岄欲言又止,很想跟老爹说没必要,可现在人都请进宫了,她说什么都晚了。
对于老爹这么急于给她认恩这件事,高岄无了个大语。
“哎呀,朕都听人说了那日的惊险,尤其是云世子,一马当先跳下白狮潭营救公主,当真是英勇果敢,来,朕单独敬你一杯。”高俭再度对云庭举杯。
云庭起身相迎,将杯中酒一口饮
尽后,目光似有若无的瞥了眼高岄,说道:
“陛下谬赞,公主身手了得,就算没有在下,她也能从狮群全身而退,就怕公主还觉得在下多此一举,多管闲事呢。”
高岄只觉眉心突突,那天在镇国公府,云庭以恩人自居时被高岄当面怼了回去,他现在这么说,分明点她呢!
“怎么会,公主私下别提多感激了。”高俭一本正经的说完后,还不忘让高岄自己表态:“岄儿,你说是不是要多谢云世子?”
高岄暗自叹息,对上云庭那双意气风发,微微上扬的丹凤眼,就算他藏得很好,但高岄还是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些许揶揄之色。
所有人都在等着高岄的回答,高岄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回道:
“是……要多谢的。云世子,请……吃好喝好。”
裴煦忍不住轻笑,吃好喝好的祝福真不错。
云庭似乎也觉得不错,大大方方的接话:“是,谨遵公主之言。”
这边跟云庭喝完,自然就轮到裴煦了,高俭举杯:
“还有裴世子,百步穿杨,箭法如神,朕也该好好的多谢你。”
裴煦起身迎道:
“臣不敢。臣敬陛下。”
又饮一杯后,裴煦落座,长信侯看着高岄,想起前几日在镇国公府相遇之事,主动对高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