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太大,所有的路都断了。
消防员抱着工具徒步赶来,这场大雨竟然奇迹般停了。
仿佛是天空按下了暂停键,雨滴顷刻而散,露出碧蓝天空,澄澈得没有一丝阴霾。
他们在山林里找了很久很久,最后如天意一般,在一块倾斜的石头下找到了两人。
晏承书撑开并不宽阔的背,死死趴在外面,护住躲在石头缝隙里面的小孩,他单薄的身体将所有可能滚落的石块、泥土尽数挡在外面。
孩子被救出来的时候,身上只有一堆最初摔下坡坎的时候蹭出来的擦伤,用酒精稍微清洗就行。
但晏承书没了。
你无法想象他有多狼狈。
一开始穿在身上的休闲服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身上只剩下一件宽松的T恤,完全看不出来原本应该是什么颜色,红一块、棕一块的,混合着雨水,污七糟八一团。
他流淌出来的鲜血混合在泥浆里,分不清他究竟失去了多少血液,只知道他必然是极冷的,手指间冻得发青。
那双细瘦的手臂上布满青紫淤血,还有数不清的大小伤口,被他压在身下那只手不自然弯折,撇出一个惊人的弧度。
他白得几乎透明的面颊沾染上混着鲜血的泥水,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狼狈。
那狭长浓密的睫毛静静阖在一起,在苍白的脸上落下一片乌黑的剪影。
淡粉色的唇失去光泽,无声无息抿着。
见到他这个样子那一刻,梁缘和陆明曜安静站在一起,四肢百骸涌出冰冷,尽管连理智都将崩溃,却咬牙控制自己,始终一言不发。
没人发现他们的不对劲,所有人都被晏承书此时的样子摄在原地。
陆明曜和梁缘见过这一幕的。
那时候张奎喊‘卡’,晏承书还闭着眼睛,面上透露出灰白,却突然笑了,脸上的表情骤然鲜活起来,然后才睁开那双清凌凌的眼,安抚一般,调侃着问他们:“吓到没有?”
吓到了。
但这不是真的,没什么可怕的。
这不是真的,所以只需要等康久喊‘卡’。
怎么这么久还没喊?
康久呢?
梁缘不解地看着躺在地上迟迟没有声音的康久——他在做什么?
示范?
演技可比晏老师差多了,晏老师说,演尸体胸口是不能有起伏的。
康导,别演了,您这样真的特别假,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在演戏。
快起来喊‘卡’啊!
快起来啊!
……
裹尸袋合上瞬间,陆明曜发了狠冲出去,想要抢走尸体,被其他人冲上来拦住。
陆明曜的四肢被狠狠束缚,脖颈青筋暴起,发出野兽一般的哀鸣,眼睁睁看着那条拉链被锁住。
两人一前一后抬着担架,带着袋子离开这里。袋子看上去只有薄薄一片,晏承书怎么会在那里面?
这一切,太假了……康导,太假了。
康导,喊‘卡’吧,该喊了!
真的,求您了……
大脑空白,耳侧轰鸣。
梁缘听不到任何人跟他说话的声音,他好像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却感觉到四肢被谁束缚,他挣脱不开。
明明他只是想去叫晏承书起来而已,但四周混乱得可怕,他触碰不到晏承书。
陆明曜呢,他好像过去了,他叫醒晏承书没有?
随便来个人也好,快把晏承书叫醒啊!
别拉着我!你们去叫醒晏承书啊!他身上的湿衣服还没换,他很难受!
*
李洋收到消息的时候,人正在一处私人会所——给曾开强赔笑脸。
他想过了,曾家暂时还不能得罪,他又舍不得晏承书来道歉,便只能自己多登门拜访几次。
幕后经纪人,丢点面子无所谓,让晏承书好好的。
现在明眼人都知道晏承书商业价值越来越高,未来不可估量。
要是能不结仇,何必闹那么难看呢。
李洋想着,等晏承书回来,他肯定已经说服曾家了,到时候晏承书再好好经营一下围脖,以前的一切都能过去。
晏承书会越来越好的。
他执着善良,老天又怎么舍得辜负?
曾开强手里拿着一大瓶号称生命之水的96度伏特加,布满横肉的脸上露出狰狞笑容:“怎么,一瓶酒而已,不会反悔了吧?”
“这可是我唯一给你的机会,”,曾开强摇了摇手里的烈酒:“喝光,我就保证再也不主动对他出手。大经纪人,怎么样?划不划算?”
那是比酒精还要高出几十度的烈酒,光是一口下去,人就得进医院,他让李洋喝一瓶,大瓶。
他抱着怎样的心思,李洋再清楚不过。
李洋都已经答应了。
就差那么一点,他的指间已经放在了酒瓶上。
那一通电话打断了他。
如果不是那通电话,他现在应该正好咽下最后一口酒,如果曾开强发善心,送他去医院洗胃,连酒精带血,一起洗出来,那么晏承书的前途就一帆风顺了。
所以这通电话,究竟是为什么要来啊?
只差那么一点点。
他不该接电话的,不接电话,晏承书就还好好的。
或者说……他不该再次自作主张,来找曾开强。
晏承书讨厌潜规则,连带讨厌曾开强,他去向曾开强赔笑脸,晏承书肯定不高兴了。
李洋呆愣愣看着手机灭下去的来电显示。
很可笑,那是一串座机号,外省开头,打在他私人电话上。
换做任何时候,他都会直接挂断不理会。
只是为什么这次他鬼使神差,要去接这样一个电话。
他宁愿喝下那瓶酒,诓骗晏承书说自己贪杯误事,引来晏承书关心几句。
他为什么要接啊。
李洋你是不是有病?你接一个外省座机号干嘛?
“大经纪人,”,曾开强表情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喝,还是不喝?容我劝你一句,这说不定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我的机会,若是不喝,之后再来打扰,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他聒噪的声音仿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洋陡然抓过曾开强手里的酒瓶,在曾开强充斥恶意和畅快的眼神中,拧开瓶盖。
烈酒倾注而下,尽数浇在曾开强的头顶。
曾开强怒不可遏,当下就要起身,却见李洋刷地一下将玻璃酒瓶在桌子上敲碎,留下一截带着玻璃碴子的瓶身紧紧攥在手上。
李洋表情前所未有冷漠,看向曾开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那眼神将曾开强摄在原地,久久不敢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洋紧紧抓着那半截酒瓶,煞神一样,大步流星离开会所。
李洋拎着碎酒瓶,浑身酒气和煞气交织,被惊吓到的路人纷纷报警。
完全没发现自己失态的李洋被没收了酒瓶,因为剧烈反抗,被抓到局里去教育。
他一路都表现得很不正常,人在面前,但魂魄就像是已经出窍了,负责谈话的民警跟他说了两句,隐隐怀疑这人是不是精神上有什么毛病。
思来想去,民警倒了一杯温开水过来。
结结实实的大汉,坐在警察局,一句话没说,看到那杯温开水的时候,却突然缩紧身体,兀地嚎啕起来,他像个走丢了的孩子,抱着手机死死贴在心口,哭得撕心裂肺。
他哭得太惨烈了,把原本是来教育他的民警吓得赶忙又过来安慰。
于事无补。
直到被他抱在怀里的手机挣扎着发出破碎的铃声,李洋才止住嚎啕,抑制不住啜泣,狠狠揉了几下眼睛,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是谁打过来的。
双手不住颤抖,死活点不到那个绿色的接通键,李洋急得乱点。
是旁边的民警看不过,帮他接了。
那双颤抖的手拍在扩音键上,传出来同样啜泣的声音。
李洋混沌大脑仿佛此时才重新开机,勉强分辨出是小王的声音。
小王给他打电话做什么?书书的纸笔用完了?还是想吃鸡翅?直接买就行啊,给他打电话做什么。
“我们到机场了。”,李洋听见小王的声音:“张导说要去亲自去接晏哥回家。晏哥没有家人,他说他以后就是晏哥的亲爸,他就是晏哥的家。”
“张导还说,晏哥爱吃鸡翅,他以后天天带鸡翅去给晏哥。”
“网上已经有小道消息在传播了,小道消息洋洋洒洒上热搜,您也没管管?”
“眼看着就要有人蹭热搜了,这种东西都有人蹭,这个时候您不管热搜,也不管晏哥?”
“李哥,您在哪儿呢?”
“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值得您这样耽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