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阳迅速回神,看着晏承书手指指着的地方。
那是丰兴郡,是所有受灾郡县里,距离京城最近的一个大郡。
晏承书重新拿起一只朱笔,在地图上数个地方画圈。
“这些地方,正在全力修建水渠。”,晏承书说着,将画圈的地方用朱笔以曲折的线条连接起来。
他想解释,喉咙却突然涌上一抹腥甜,他反应很快,迅速转身,只是那口喷涌地鲜血还是有几滴不自觉沾染到了宣纸上。
他佝偻在一侧,无暇关注宣纸上的血液,爆发出前所未有地剧烈咳嗽。
他仿佛像是要把肺咳出来,攥着朱笔那只手紧紧握着,骨节泛白,点点血花溅在上面。
但即便是这样,他身上那海纳百川、气吞山河般的气度却半分不折。
这样一面,他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
哪怕是他亲爹,穆国烈任大将军一职,站在最高的看台上,向二十万大军下达命令的时候,他都未曾见过这般风采。
晏承书咳了许久,穆阳倒了水给他,才得以漱口。
看着晏承书单薄如纸般的身躯微微颤抖,穆阳恍然想起,按时间来算,晏承书只剩八天不到的生命了。是他亲自让人去打听的毒酒。
穆阳比齐烨见得多,在晏承书的朱笔堪堪将地图上所有红圈连接后,他脑海中迅速回忆起这几个地方的地形。
这些郡县一路向北,径直延伸到康州……和已经被晏承书卖给乌国的郢州。
晏承书画这些线是什么意思?他说这些圆圈所在地正在全力修建水渠。
穆阳不得不以洪水爆发后的眼光去看那些在他们当初看来无异于烧钱窟的水渠。
总不能说,那些水能从南引到北吧,这不符合地形规律。
穆阳否认了这个想法,陷入沉思,一只手下意识在晏承书的背上轻拍,冷不防被嶙峋骨骼的触感所惊到,不由得回神,重新看了晏承书一眼。
这时候的晏承书已经止住咳嗽了,他随意用衣袖擦拭了嘴角的血液,触目惊心的红绽放在洁白的衣袖上,他好似完全不在意,含着血腥气,就像是刚刚吐血的不是他自己一样,重新讲解起来那道线的用意。
晏承书张嘴便将穆阳最先否定的想法说出来了:“南水北调。”
这个世界的地势和他原本所在世界的地势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南水北调在他的世界里早已有了成熟的解决方案,在这个世界虽然是初次实施,但并非不可行。
甚至以地形条件来说,齐国比起他所在的国家还更加有优势,只要能在几个关键地方解决技术难题,一定能在明年春汛来之前,将大坝建好,水渠打通。
晏承书气若游丝,娓娓道来。
随着晏承书的讲解,那条线的作用陡然明晰。
按照他的说法,雨水丰沛的南方承载不了那么多雨水,但常年干旱的北方就不一样了,他们正需要大片水源造就绿洲,将无法种植的贫瘠土地变成沃土。
只要这个工程能顺利进行,南北的雨水便能均衡下来,届时北方可种植的面积也会越来越多,齐国百姓齐心协力,所有人都能实现温饱。
齐烨不可置信地看着晏承书笔下仿佛信手拈来的线条,他不信那样一个难题,竟然就被晏承书这样轻而易举解决了。
他努力在地图上寻找纰漏,试图反驳晏承书,终于,他想到一个致命问题:“北方并没有修建你所谓的水利工程,也没有足以支撑南水北调的大江大河,到时候水流往北方,将如何控制?”
晏承书就知道会有这个问题。
他微微叹息,放下朱笔,仅仅用手指在地图最北方的一片空白上轻点:“郢州。”
他手指松开,指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的血点晕开在那个地方,像是打上了标记。
被原主卖出去的郢州。
那是一片不毛之地,易攻难守。当年齐国强盛,占据郢州,天长日久运输粮食过去也养得起。
轮到齐烨的时候,再给郢州送粮食,就很困难了。
二十万大军,一个月消耗百万石粮食,算上杂七杂八损耗的、被贪污的,几乎是个天文数字。
不考虑百姓对国土的执着,在晏承书看来,原主送走郢州,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对齐国其实是有很大好处的。
……至于以长远眼光来看。
晏承书再次叹息:“郢州地势低洼,面积却辽阔,只要将水引过去,以郢州一洲之地作为容纳,就不用担心水在北方不好控制了……”
还有原主预备送出去的康州,晏承书微微闭眼:“明年春汛暴雨,若是郢州无法容纳,还有附近的康州。将所有搬迁工作放到康州一州之地,陛下应该来得及做到吧。”
听到这里,齐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倏地抬头瞪向晏承书:“当年那些水渠,你并非是为了贪污,而是为了今日的南水北调做准备?!”
对此晏承书只有沉默。
原主确实是为了贪污,他贪污来的百万雪花银就埋在丞相府地下。但凡齐烨有魄力将丞相府掘地三尺,便能发现地下的财富。
但晏承书不能说。
他穿着贪官权臣的衣服,主动提出南水北调的建议,足以推翻齐烨他们所有人一开始对他修水利就是方便贪污的印象。如果他这个时候再主动把原主的贪污上交……他就真洗清了。
晏承书的面色早已白如金纸。单薄的身躯微微颤动,一个晃神,他重重往地面栽倒下去。
穆阳依旧先齐烨一步,将晏承书猛地捞入怀中,三步并做两步将人放回床上。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齐烨沉着脸推开门朝外面跑去。
守在门口的阿甲过来。
“醉生梦死的解药!”,他咬着牙:“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