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烨手抖了又抖,才勉强将里面唯一一张纸拆出来。
字迹一如往昔,鲜活得就像是那时他站在假山处,从窗边窥见的那一刻。
“见字如晤。
帮我将此树种在丞相府吧,三年后,我请你吃枇杷。”
突然有一滴水打在字迹上,墨被晕开,齐烨惊慌地将纸张挪开,不敢让泪水继续冲刷。
这是晏承书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啊。
他忽然闷哼出声。
他以为,他以为晏承书将江山塞给他了。
他是治理江山的工具。
他什么都不配拥有。
齐烨看向小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表情平淡得超乎本身年纪,只是一板一眼回答道:“正平。”
齐烨咧出比哭还难看的笑:“你在哪儿找到的。”
正平顿了顿:“丞相房间,书桌边。”
他看向齐烨:“我们要走了,春汛到来,生灵涂炭,我跟师父要去救人。”
齐烨手里还抱着树苗,闻言只是摇头,眼泪砸在树苗上:“不会生灵涂炭……”
“他用自己的命,换了百姓的命。”
齐烨仿佛听到锁链坠落的声音。
他被禁锢的灵魂正在缓缓挣脱,疼极了,像是有人拿着刀子将上面的腐肉剜去。
他活下来不只是一个治理江山的工具,晏承书并没有忘了他,他说要请他吃枇杷。
“你们若是想出去救人,不妨顺着丰兴郡一路向南,到最南边,找穆阳。”
云游和正平对视一眼,向齐烨告辞。
直到走到大殿边缘,正平回头:“枇杷树根系发达,种树的时候,不妨将地面往下挖深些,替树苗松松土。”
齐烨看着树苗,没有抬头。
他亲自前往丞相府,不要任何人帮忙,亲自在花园选了块草坪,向下挖下一米深坑,为树苗松土。
只是挖着挖着,锄头上突然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
他以为是底下碰到了石头,慢慢用锄头刨土,准备找到边缘将石头翘起来。
这锄头不经用啊,石头都敲不开……
他越刨越宽,底下‘石头’露出金黄的色泽。
齐烨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再次决堤。
丞相府被翻了个底朝天,从地下掏出无数金银来。
齐烨曾想,今年米粮怕是只能收紧裤腰带才勉强够用。
顺着地下金银珠宝给出的线索,他发现了,晏承书偌大丞相府地下藏起来的密道,直达郊外,如山般壮观的粮食被窖存。
他的前路,早就被晏承书斩去一切荆棘。
齐烨放声痛哭,他错了。
他从来不是工具。
他错得离谱。
晏承书分明是将自己当做了工具,辛苦数载,将他护得密不透风。
他什么都替他想到了,唯独没有把自己的命算在里面。
*
当春汛到来,河水被灌满的瞬间,各地纷纷传来好消息。
这是齐国有史以来第一次如此规模的暴雨,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暴雨,却没有多大损失的一次。
所有人都安安心心待在家里,等暴雨过去。
家家户户都有余粮,囤积的土豆不算,还有朝廷早早备下的粮食。
随着自南向北的河道深度攀升,晏承书留下的粮食被装船,顺流北上,一路到达康州。
南方水利工程串联之后,穆阳便到了康州做最后收尾工作。
等那一船又一船粮食完好无损到达军中的时候,他才彻底明白过来。
晏承书不是神仙,当然不能提前多少年就料到今年的暴雨。
他一开始的期盼,只是想打通南北水路,为军营打通一条通畅没有人盘剥的生命之路而已。
可这一幕,他终究无法看见了。
*
晏承书从任务空间退出来,跟系统确认,齐烨有没有收到枇杷树。
等系统点头之后,他才松一口气。
他总觉得齐烨状态不对,但也没什么办法。
齐烨当初按年纪来说,还是一个刚小升初的孩子。骤然没了爹,又看着哥哥们互相倾轧,最后甚至连最小的弟弟也没能逃过死亡,他有多无助没人能知道。
即便运气好,被原主推上去当皇帝,但他的胆战心惊无人安抚。
他能成长成一个合格的帝王,太不容易了。
这中间有多少次血泪信念的支撑,他不敢想。
所以在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心软了。
趁换衣服的时候,他将之前抽中的枇杷树留在了房间内。
那树可以选择大小,晏承书选择了幼年形态,种下去三年后才能结果。
梦他无法替齐烨织,便留一树果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