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这一句,皇帝身体前倾,面无表情的注目魏征,神色怪异难测。而魏相公小心抬头,此时才留意到不对——至尊的脸色颇为难看,眼圈下更是阴影点点,隐约若有淤青。显然,这一整夜兄友弟恭的噩梦委实是把皇帝恶心得够呛,昨晚八成是辗转反侧,连觉都没有睡好。
睡不了回笼觉的皇帝脾气相当不好,一时都顾不得什么君臣的颜面,冷冰冰便直接问了出来:
“魏卿,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魏征踌躇片刻,不能不小声回禀:
“回圣上的话,崔判与臣再三担保,说是绝无鬼魂作祟的迹象……”
皇帝哼了一声,没有回话。昨夜一帘噩梦,缠绵不去,今早寅初三刻便被惊醒,再也不能入睡。早在传召魏征之前,皇帝便已经下令请来袁天罡、李淳风二位,又及楼观道驻跸京中的高功道士,绕着玄武门足足检视了三遍,就是将草木碎石一一点检,也实在没有翻找出半点冤魂怨鬼的影子。无论皇帝如何疑心深重,至少在玄学秘法的领域,是绝无踪迹可查了。
眼见结果如此,至尊也不能不接受谏言,找了个太医为自己诊治。而御医不知底细,兀自望闻问切半日,居然还以为是脉气不宁、心神躁动抑郁的缘故;而这一番医理剖析,却险些把皇帝气得一个倒仰——听这些庸医的意思,难道自己还是日夜思念那两个怨种兄弟,才落下的病根?
这就是赤·裸裸的毁谤,决计不可容忍的侮辱了。皇帝触景生情,或许还会为隐太子掉两滴眼泪;但要说思念到梦寐不忘,那大概两兄弟泉下有知,自己都要恶心得吐出早饭。再说他李二的品味一向相当正常,就算梦回当初与观音婢相识相知的年少时光,也不至于回味这两个货色吧?
因此,至尊立刻做出了判断:
“有预谋,有算计!”他断然道:“就算不是鬼魂作祟,也未必没有其余的毒计!”
如果没有毒计,朕会平白无故的回忆往事吗?就算查不出痕迹,那也一定是确有其事,绝不会有什么例外!
魏相公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皇帝哼了一声,神色不定。作为马上厮杀出来的天子,他本人倒未必畏惧什么鬼神。之所以耿耿于怀,与其说是心怀忧虑,倒不如说是本能的反胃。所谓癞蛤蟆跳脚面不咬人却恶心人,想想自己还要在梦中与那位怨种兄弟——尤其是齐王李元吉——纠缠不清,共述衷肠,那简直是头发丝都要被膈应得发抖。
除此以外,至尊心中还萦绕着某些若有似无、难以启齿的忧虑……在他于现代世界所看到的《西游记》中,泾河龙王御门诉冤,李建成李元吉于地府闹事求超度,乃是整个西游故事的起点。而今玄奘法师独自西行,五行山下的猴子也不知所踪,眼见着局势已经一塌糊涂,难道这剧情惯性如此强劲,居然还硬要摁着头走完这面目全非的细节吗?
想想原著中自己魂游地府,被怨种兄弟们恐吓追逐的遭遇,皇帝的脸上便五颜六色转了老大一圈,
委实有不怒而自威的威力。
当然,《西游记》这种事情,实在不方便与魏征深谈。就是昔日天策上将府中的诸位旧人,也未必能了解皇帝幽深曲折的心境。说到底,在这个世界上,熟知西游剧情,能够自如与他交谈的人物,其实并没有多少。如果还要保证一点彼此的信任,那更是只有唯一的人选。
但无论如何,皇帝还不想因为区区几个梦境去惊扰在前方的大手子……那位李先生临走前倒的确留下了一个电台,承诺可以在紧急情况下随时取得联系。但为了自己的旧日恩怨惊动现代人,又似乎实在有些小气——毕竟吧,以他的见识来看,那群会上网的现代人别的不会,嘴皮子可是一个比一个刻薄,难以招架。要是将自己的尴尬梦境泄漏出去,还不知要招来多少编排呢。
他下定了决心:
“召太医来吧,朕先吃他几副药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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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于某位气急败坏的上神谈崩了之后,林貌一行所遇到的困难便骤然增加了。在他们穿越高原艰难踏上入藏的崎岖小道时,由各色神力所催化的灾祸便接踵而至,几乎没有安宁的时候。而神力的性质花样百出、目不暇接,绝非某一位邪神的手笔,仅以频率而论,便恐怕是将方圆数百里的六天故气都搜罗一空,共同使出的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