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婵和哪吒将四象放到村庄里,然后一起去往北海深处。
他们拒绝了夏人们带路的请求,径直踩上了北海冰封千年的冰,在夏人们的目送中远去。
天上的雪纷纷扬扬,却落不到北海上,似乎北海海域有特别的结界,将一切封存,然而这一领域杨婵和哪吒却感知不到,环顾四周,也没有发现多余的灵气波动。
哪吒用兵器凿开了北海上面厚厚的冰层,带着杨婵跳进了海中。
北海寒冷,但海上温度却还好,将将跳入海中时,杨婵觉得甚至比上面要暖和很多,她虽然手里没有宝莲灯,但是还是可以凭借法力做出个屏障,让他们二人不至于浸的浑身变湿。
他们在屏障的保护中一直往下行进,北海上面封着一层厚厚的冰层,隔绝了天光,海下面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前路,杨婵这时才“哎呀”一声,苦恼道:“没有宝莲灯怎么往前走?”
哪吒凉凉地斜了她一眼,讥讽道:“谁让你一天到晚当好人的。”
杨婵无辜地眨眨眼睛,解释道:“但如果洪水再次袭来,他们没有宝莲灯的保护又得遭灾。”
哪吒哼了一声,手里变出一盏灯,打了个响指点亮了,然后提着灯,照亮了前面的路,杨婵自知有错,讨好地从这大爷手里接过灯,自己提着,哪吒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杨婵赶紧说:“没事,都是小弟我应该做的!”
哪吒又哼了一声,仔细瞧瞧,还会发现他嘴角处摁耐不住往上勾起的弧度。
不得不说,哪吒某种意义上真的很好哄。
杨婵提着灯,看清了前路,也看清了海里的动物,一个两个长得奇形怪状的,像是水声怪物,杨婵看的浑身起鸡皮疙瘩,然后在一边叨咕着:“北海这环境跟东海差了十万八千里,你说,北海那老龙王是怎么在这里把位子做下去的。”
哪吒解释道:“恐怕他呆的北海不是这里的北海,至少不是这片区域的北海,不然,我估计那老家伙可活不下去。”
“什么意思?”
哪吒抢过杨婵手里的灯,一把将她抱住,在她挣扎间,蒙住了她的眼睛,然后一字一句地说:“这北海下面是乱葬岗,到处都是死去的家伙,我怕北海倒影的那些就是从这里来的。”
杨婵:“!!!!”
她大叫出来,吓跑了那群长得稀奇古怪的水生动物。
她紧紧抱住哪吒,哪吒也抱住她,但他这回可没有逗弄杨婵的心思了,他是真的担心杨婵会被下面的情形吓住。
下面死去的人冻成了一条条的冰棍,立在水中,妖兽也好,人也好,缺胳膊缺腿地直直立在海底,他们这还没有进入海底,只是遥遥地看了一眼,便是这种残像,鬼知道真的进去了又会是如何的恐怖。
杨婵在哪吒怀里瑟瑟发抖,带着泣音问道:“哪吒,我怎么觉得越来越冷了,是不是我的错觉?”
“不是,”哪吒解释道,“越到下面越冷,下面的尸体都被冻成冰棍
了。”
杨婵被吓哭了。
哪吒无心吓她,他轻轻拍着杨婵的背,听到她越哭越凶,说:“算了,你还是上去吧,我一个人找海眼。”
杨婵被吓成这副德行还行倔强地抱着哪吒不撒手,她说:“我不上去。”
哪吒叹道:“这里真不适合你。”
“可是我已经来了,哪吒,”杨婵哭唧唧地说,“我已经看过了,你再把我一个人丢上面,没你在身边我肯定会被吓死。”
“你在还能安慰我呢。”
“我的安慰或许起不到什么作用,”哪吒提着灯,环顾海底的乱葬岗,终于忍不住骂道,“师叔祖真是疯了,竟然让我们来这种地方,找个鬼的北海海眼,我看他老了老了越发糊涂!”
他是天不怕地不怕无所谓,可是杨婵听到鬼都要吓死,这海底还聚起了这么多惨死的怪物,这就算上去了,以后怕也是要连夜做噩梦了。
杨婵听着哪吒骂人,抱着他,哭着说:“你别骂了,你安慰安慰我吧。”
哪吒不会安慰人,他问:“怎么安慰你?”
杨婵惨到这副天地,还要教哪吒安慰自己,她抱着哪吒说:“你就说,你别怕了。”
哪吒照办,他哄孩子似的,拍了拍杨婵,温声道:“你别怕了。”
杨婵哭着说:“可我还是很怕。”
哪吒:“……你还是上去吧,我认真的。”
“我不要,”杨婵哭道,“我得跟你在一起。”
哪吒:“……”
怕成这样还要跟他在一起,他是不是得礼貌性地感动一下?
他打了个响指,大火立即从漆黑的海中升起,发出水汽蒸腾地呲呲声,火在冰冷的海中当然烧不起来,但是炽热的温度让冰冷的海水变热,杨婵感觉好像没有那么冷了,她哭声小了一点,说:“我好像没那么冷了。”
哪吒“嗯”了一声,抱着她,低下头在她发间亲了一下,杨婵微微一震,抱着他害怕无措到六神无主的人似乎找到了恐惧中的定海神针,变得镇定了一些。
哪吒看向这群死人,淡道:“杨婵,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里恐怕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地方了,你回去肯定要噩梦连连的。”
杨婵哭唧唧地说:“没关系。”
“行,那你接下来一路都别再睁开眼睛了。”说着哪吒手中变出一条长长的绢布,缠在杨婵眼前,挽了个小结,然后嘱咐道,“别拆,就这样挡着吧。”
杨婵点点头,终于可以从他的怀抱中出来,但她还是怕得很,非要紧紧地抓住哪吒的一只臂膀才行。
哪吒见她深吸一口气又叹出,似乎是准备好了,便带着她更深的地方走,海底死去的人抑或是妖兽都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有睁着眼的,也有闭上的,他们浑身冻着冰块,栩栩如生,似乎还活着一般。
哪吒和杨婵站到了拥挤的乱葬岗里,海底煞气极重,鸿钧渡化的煞气似乎没有完全渡化干净,以至于他们一踩到海底,就感觉到了
扑面而来的黑气,杨婵感受到黑气,闻到了十分古怪的味道,那是一种混着独属于海洋的潮湿味、死者腐烂的腥臭味以及属于仇恨和漆黑世界的磅礴的血味。
杨婵舔了舔唇,忍不住微微颤抖,跟着哪吒在海底乱逛,哪吒为了不让杨婵碰到那些挤在一起的“丑家伙()”们,一路绕行。
杨婵牵着哪吒的手,一边快速地走,一边被煞气充斥着,头晕脑胀,她强撑着不说,可最后还是径直倒在地上。
哪吒感到不对,连忙转过头,看到杨婵往下仰倒,赶紧将她抱在怀里。
“杨婵!?()『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杨婵呆在他怀里,声音闷闷地:“哪吒,你闻到这个味道了吗?”
哪吒皱着眉,问:“什么味道?”
“煞气的味道。”
哪吒轻轻吸了口气,答:“没有。”
杨婵轻蹙着眉,奇道:“难道只有我闻得到吗?”
哪吒看杨婵走不了了,索性将她背到背上,然而,当他背着杨婵站定的时候,这些在海中不断游荡的煞气终于扭曲了,整个海底画作了一幅幅凄惨的画像。
就像是他们在雪地里看见的幻象一般,这里在充溢着煞气的海底也开始放送那些年的惨剧。
杨婵虽然看不到,但是听得见,她听到了哀叫声、哭喊声、诅咒声,声声入耳,让她头晕脑胀,她怕哪吒也听到这种声音,撑着虚弱的身体,蒙住了哪吒的耳朵。
哪吒的耳朵虽然被蒙住了,但还是看到了过往的残像。
生灵自诞生起除了延续生命以外,便是为了存活而不断争斗,仙界亿年岁月,北海作为刑场承载了这些罪人的□□,也记载了仙界这亿年的罪恶。
谎言、阴谋、屠戮、仇恨……以及永不停止的战争。
在上古三圣出现之前,在他们成长为三圣之前,世界是无比野蛮、混乱而残酷的。
哪吒和杨婵作为后世的人,一次性看尽了上古时期的混乱,在这些癫狂而混乱的过往残像中,他们一路走,一路便是不同时代的风景。
从前走到后,走过仙界亿年的岁月,终于走到了三圣快要出现的光明时期,惨叫声变得渐渐小了很多,杨婵听到声音渐渐小了,便慢慢松了手,于是,哪吒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哭喊声。
她穿着红色的衣裙,披头散发,浑身浴血,十分狼狈,但仍能从散乱的头发里看清她那张艳丽的脸。
那是,他在北海雪地里撞到的女人。
她跪坐在囚笼中,穿过栏杆,拼命地向外面那个身着朴素,戴着纶巾,书生打扮的青年伸出手,她喊:“老师,您看看我!”
青年身处在北海的囚笼中自然听到了很多人的呼救声,但他手执折扇,轻轻掩面,目光悲悯,低垂着眉眼,将这些人的苦都听了进去,后面的随行的狱卒跟他说:“大人,这些都是罪人,终身围困北海,您不必再看了,往前走吧。”
他显然没有听进去,他慢慢地走,慢慢地听,直到走到那个女人面前,她和那些粗
() 鲁的犯人一样,肮脏的手一把抓起青年已经被抓脏的裤脚,哭求着:“老师,您渡了那么多人,您也渡一渡我吧。”
青年喃喃“老师”二字,看着她炽热的眼睛,低下头,轻声问道:“你认识我?”
“您在仙界布道时,我听过您讲课。”
青年“哦”了一声,蹲下来,平视眼前癫狂的人,用折扇轻轻打了一下她的手,女人拿回了自己的手,抓住栏杆,紧盯着他,然后听他说:“既然听过我的课,那便算是我的道友了。”
“道友,”青年温声问道,“你需要我渡你什么呢?”
女人大喜,凑上前,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栏杆,亮出一双炽热的眼睛,就像是终于寻到浮木的溺水者,明明虚弱的快死了,身体里仍然爆发出勃勃的生机,引人注目。
她热情又癫狂,抛出了她思考了很久的问题,问道:“您告诉我,为什么这仙界总是争斗不休,仇恨更迭,爱恨难分,让我禁锢其中,难得自由?!”
青年一愣,他用折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唇,垂下眉眼,似乎是在沉思,良久他十分抱歉地告诉女人:“生灵存在本身似乎……就是在争斗,我们沉溺其中,无法逃离,不知道你到底要的是自由还是超脱,如果是前者怕是很难办到,但你如果要的是后者,那便只有练就纯粹而坚韧的道心,换言之,要问心无愧,无怨无悔。”
女人看着他,看着看着,眼中的火熄灭了,她说:“也就是说,连您也救不了我?”
“道友,这世上没有谁能真正救得了谁,你只能自救。”
“如果我能自救我就不会痛苦至今了!”她将无法宣泄的仇恨一股脑地倒在了她期待已久的人头上,她伸出双手,一把掐住青年的脖子,悲愤地说,“我等了你这么久,就等到这样一个答案,什么道祖,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你救不了我,你就去死吧!”
青年身后的狱卒忙上前,一脚踹倒了女人,然后扶住青年,青年摆摆手,还是蹲在原地,温和地打量着她,待她再一次从地上爬起来时,对着她说了十分残酷的话,他说:“道友,你道心已毁,活不长了。”
话落,煞气极重的北海海底似乎飘来了温柔的灵气,逐渐开始驱散海底浓重到化不开的煞气,杨婵身在其中,很明显地感觉变化,她抬起头,发现煞气的味道也变淡了很多。
幻象迅速变化,北海监狱长长廊道里此时只有青年一人在走,他走得很快,紧紧抓着折扇,脸色凝重,飞速行走带起来风吹起他的宽袖,他终于走过了幽深而吵闹的走廊,走到了安静的角落,颤抖着手,推开了门,然后赫然看到狱中安详躺着的女人。
她身着红衣,双手交叠放在胸口处,干干净净地躺在床上,漆黑的屋子里,满满都是书卷,如果忽略北海永不磨灭的煞气,或许,这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她红唇抿成一条线,相比曾经的癫狂,似乎获得了从来没有过的宁静。
青年愣愣地站在门口,直到身后狱卒们赶上,才讷讷地问:“她怎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