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这般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微醺,特别是柳郗和谢灵瑜脸上都微微泛红,显然两人都不胜酒力。
倒是萧晏行面前的酒盏,不知何时,已被换成了跟怀恩一样的碗。
他本还是一副清冷贵公子的打扮,此刻却端着碗与怀恩一起大口喝酒,反倒是身上有种连谢灵瑜都从未见过的豪气干云。
那种清雅与豪气在同一个人身上融合的矛盾,反而越发吸引人。
况且连怀恩都未曾想到,一个大周人居然酒量还这般好。
倒是此时柳郗举着杯子,再次冲着谢灵瑜举起,他轻声说道:“若说我最敬佩殿下的一点,便是殿下虽身为女子,却敢为人先,入了朝堂,不为权势,一心为民。”
“我哪有容钧你说的这般厉害,”谢灵瑜轻笑了下。
可是一想温和的柳郗,却在这一刻迸发出异样的坚定,他直勾勾望着谢灵瑜轻声说:“殿下有,殿下不仅有这般厉害,殿下还让全天下的人都瞧见,女子亦能为官为民。”
说到这里时,柳郗便未再开口,他仰头将酒喝下。
谢灵瑜轻轻捏着手中酒杯,也未再说旁的,只是陪着将这杯酒喝了下去。
待结束时,谢灵瑜特地叫来了护卫,吩咐他们暗中护送柳郗还有怀恩回府。
等人彻底离开之后,谢灵瑜则是走出了原本的暖阁,来到了外面的凉亭,这个凉亭便是四面透风的夏凉亭,此刻冷风从四面八风而来,吹在谢灵瑜的脸上,原本燥热的脸颊,也在此刻被降了些许温度。
“阿瑜,不可这般站在外面吹风,”萧晏行从身后出现,将手里拿着的狐裘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谢灵瑜望着远处,突然来了兴致:“
()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首诗还真是应了眼前如此美的雪景啊。”()
“你今日饮的可不止是一杯了,”萧晏行声线格外温柔,似在诱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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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瑜轻笑了声,轻轻靠在他的怀中,许久她低声说:“真的一模一样。”
而且今日她仔细瞧着柳郗头上戴着的那根发簪,发现上面有一道白色的痕迹,应该并非是原先的雕刻,而是一道划痕。
偏偏那日上元节,满街的花灯将原本的黑夜都照亮的如同白昼。
谢灵瑜看着那个女子头上戴着的木簪,也隐隐约约有一道白色,原本她以为是木簪上所雕刻的图案纹路,如今看来却是一道划痕。
同样位置,同样白色的痕迹。
还有柳郗今日所说的那番话,她想柳郗并非只是对她一个人说的吧。
或许她更是在对自己说的。
萧晏行自然知道她所说的一模一样是什么意思,他微吹着眼睑,视线落在怀中的少女身上,声音清冷而耐心:“其实不管是柳大人是什么身份,对我们而言,他是柳大人便好了。”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管是柳郗是郎君也好,是小娘子也罢,只有他是人人称赞的柳大人时,才是对他们最为有利的。
况且柳郗此人,为人为官从无半分差错。
谢灵瑜对柳郗只有爱才之心,从无谋害之意。
“也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今我与容钧联手彻查羽林卫,对我而言,他就是柳容钧,再无旁的身份了,”谢灵瑜倒也迅速厘清了重点。
既然前世柳郗一直未曾出事,便说明他只是柳大人。
她又何必去自寻烦恼呢。
“倒是我庸人自扰了。”
*
转眼间,到了三月之后,冰消雪融之后,大地回春。
这几个月要说大事,倒是并无,唯一便是齐王一案被彻查之后,齐王竟出乎意料的保住了一条性命。
倒也无他,大概是因为齐王虽有谋反之心,却并无谋反之实。
因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大概是因为二月时,太后突然生了一场大病,不说谢灵瑜入宫侍疾,便是连圣人都不假于人手,陪伴在太后左右。
在太后在病重的时候,曾拉着圣人的手,说她自己曾经白发人送黑发人,乃是伤心欲绝,如今实在不忍心,再看着圣人也如此这般。
太后所说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便是当年先永宁王之死的事情。
当时谢灵瑜便站在一旁,她心中却并不赞同太后所言,可是老人家已是这般病重,她又如何能说什么。
当初她阿耶乃是为了救圣人而身亡,齐王犯的可是意图谋反的死罪。
何以太后竟将齐王与她的阿耶相提并论。
可是正因为太后在病中的这般求情,竟当真让圣人心软了。或许是圣人本就子嗣不够多,不忍眼睁睁的杀掉自己这个长子。
最后在赐从
() 犯自尽之后,反而是齐王这个主谋,居然被判了贬为庶民,流放睦州。
睦州离长安路途遥远,此一去,便是再无回长安的可能性。
只是这个处置,只怕有人并不满。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深。
可圣人既如此决定了,又有何人敢真的再敢说什么,难不成当真逼迫圣人去杀了亲子,若是真的这般做了,圣人可能为了江山社稷痛下杀手。
但是齐王死了之后,只怕下一个死的,便是那个上书去逼迫圣人的人了。
于是轰动天下的齐王谋反一案,便以齐王被贬为庶民而结束了。
谢灵瑜望着眼前这个结果,不算满意,却也明白齐王此生再无可能。
可是她真正要对付的人,从来都不是齐王。
如今齐王一走,安王和信王便是圣人唯二两个成年的皇子,即便还有一个七皇子,可是他年岁太小,朝堂之上也从无人将他看作是争储之人。
倒是这段时间内,萧晏行时常出入宫闱,为七皇子讲课。
他倒是对七皇子一直夸赞不已,七皇子不仅敏慧好学,而且性子温和,便是待身边的内侍宫女都十分宽容仁和,年纪虽小,却极有御下的手段。
谢灵瑜听着萧晏行如此夸赞他,便笑着说道:“难得听你这般夸赞旁人。”
“阿瑜是觉得我平常不善言辞?”萧晏行坐在她对面,正在执白子准备落子,但是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抬头朝她看了过来。
两人也是难得闲来无事,便手谈一局。
谢灵瑜摇头:“自然不是。”
不过她随口双手托腮,轻声说道:“我听闻刑部尚书家中丁忧,如今已上折子给圣人,估计过段时间,便要还乡了。”
丁忧这种事情,即便是官至尚书都免不掉。
毕竟历朝历代都是百善孝为先,丁忧素来都是考校官员品行的一个衡量标准。
“殿下对刑部感兴趣?”萧晏行淡然说道。
谢灵瑜哼了声:“别装。”
果不其然,下一秒萧晏行抬头看向她,有些无奈:“我觉得鸿胪寺甚好,想要在此处历练三年。”
其实萧晏行不过入朝不过一年而已,六品的鸿胪寺丞与他而言,并不算屈就。
在鸿胪寺历练三年,也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但是眼看着如今的裴靖安,竟一飞冲天,不知为何入了圣人的眼,如今早已经是正五品的御史中丞,反而官职比萧晏行这个状元倒是先了一步。
谢灵瑜自然是不愿让萧晏行受这样的委屈。
“先前你大败北纥使团,力挫他们的阴谋,皇伯爷本就该赏赐你,况且你先后两次救了我,为我挡箭,这样的功劳皇伯爷必是都记在心中,只等着你再建一功,只怕便要擢升你的官职。”
还别说,谢灵瑜如今还真的是将圣人的心思,猜测的八九不离十的。
“殿下想让我去刑部?”萧晏行问道。
谢灵瑜
摇头:“倒也不是非要去刑部不可,只是觉得辞安你如今只当个大理寺丞,着实是有些可惜了。”
“我倒是并不觉得,圣人会让我去刑部,”萧晏行开口说道。
谢灵瑜瞬间来了兴致,问道:“何以见得。”
“柳郗在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亦已坐了三年之久,只怕圣人会让柳郗进入刑部,”萧晏行淡然说道。
谢灵瑜眨了眨眼睛,震惊道:“可是柳郗如今只是大理寺少卿,圣人自不会让他任刑部尚书,只怕原本刑部的一位侍郎要升上去,而空缺出来的侍郎之位,倒确实适合柳郗。”
“而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同样也会空下来。”
说到这里时,谢灵瑜朝着萧晏行望去,就见他轻轻点头:“我想我的位置便在这里。”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他手里的白子也瞬时落下。
“我赢了,阿瑜。”
谢灵瑜此时再低头朝着棋盘看了过去,就见在萧晏行落子之后,自己确实是大势已去了,方才她一边下棋一边分心跟他聊天,不知不觉间竟落入了他的陷阱而不得知。
“你……”谢灵瑜一脸震惊的望着他。
萧晏行轻轻笑了声,提醒说道:“殿下一心二用,倒也输的不算冤枉。”
谢灵瑜气的当季哼了声,气恼道:“不玩了,你这人怎得还这般认真呢。”
说着她便起身要走,却不想萧晏行伸手一拽,便抓住她的手腕,直接将她整个人拉的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他手臂环着她的腰身,轻笑道:“阿瑜怎么还生气了?”
“你下棋还要跟我耍计谋,”谢灵瑜指控说道。
萧晏行微微挑眉,但是随即口吻极其真诚说道:“倒是我的错,还望阿瑜原谅我这一回。”
谢灵瑜倒也不是真的跟他生气,只是每次下棋,她都是输多赢少。
她实在是有点儿面上无光罢了。
“只是我每次之所以下棋这般全力以赴,也是因为我没有赢下阿瑜的把握,是以才能这种小手段都用上了,”萧晏行盯着她,慢悠悠说道。
这回轮到谢灵瑜挑眉了,她笑道:“你还没有必胜的把握。”
“面对你,我从未有过。”
不得不说,真诚倒还真是永远的必杀技。
“不过说起来,这次刑部尚书丁忧,倒确实是我们的机会,”萧晏行开口说道。
谢灵瑜瞬间好奇:“什么机会?”
萧晏行:“殿下不是还在发愁羽林卫之事,如今大理寺已经不再前往羽林卫调查了,表面自是已经放弃查这个案子。我想隐藏在羽林卫之中的那人,应该也开始松懈了吧。”
谢灵瑜点头,她确实是在等待这个机会。
“刑部尚书丁忧,位置会落在哪位侍郎手中,其实朝中都在观望,据我所知刑部右侍郎陆明早已经是安王之人,倒是刑部左侍郎未曾瞧见跟哪位殿下走的近,但我想信王定然在拉拢他,要不然真的让右侍郎成为尚书,只怕整个
刑部都会落在安王手里。”
如今信王虽然还维持着那股子不争的模样,但是任谁都知道,他和安王早晚都有一争。
原本朝堂之上,有齐王、安王还有信王三位皇子,彼此相互牵制,倒是能维持整体局面的平衡。
如今齐王已经彻底出局,原本三选一的局面,成了如今的二选一。
买定离手,是从龙之功还是跟错人,显然很多朝臣都在观看。
反而如今的局势,比起先前齐王还在的时候,更加的暗流涌动。
谢灵瑜猜想只怕连圣人自己都没想到,原本藏在水面下的夺嫡之争,如今已经隐隐露出了冰山一角。
“可是这又关羽林卫什么事情?”谢灵瑜还是不够明白。
萧晏行朝着谢灵运看了过去,笑着提醒说:“难道你忘了羽林卫大将军李作安是何人了,这可是圣人的心腹,倘若从他这里露出一丁点消息呢?我想这人定然会有所动作的吧。”
先前谢灵瑜便已经将怀疑范围,锁定到了五个人身上。
自然便是除了羽林卫李作安这个大将军之外的,其余两位将军还有三位中郎将了。
毕竟李作安乃是圣人的心腹,如果连他都不可靠的话,这个左羽林卫倒也不必查了。
之前谢灵瑜倒是可以派人盯着这五位,但是耗时长不说,还有被发现的危险,一旦打草惊蛇,下一次再想让蛇上当,可就没那么轻易了。
“如今殿下只需要做一件事了,”萧晏行笑着说道。
谢灵瑜点头:“让那位倨傲的李大将军,全力配合我。”
因为先前都是大理寺前往左羽林卫查案,但是整个左羽林卫上下都格外排斥,这位大将军自然也不例外,况且他身份尊贵,便是柳郗也拿他没什么法子。
萧晏行望着谢灵瑜头疼的模样,反倒一点也不担心:“说不定殿下亲自出手对付这位李大将军,反而会轻而易举呢。”
“我知道此人的风评,对圣人忠心耿耿,但是连几位皇子的帐都不买,”谢灵瑜有些无奈的说道。
不过他对那几位皇子冷眼相待,才是能让圣人继续相信他吧。
于是这日李作安的大将军府,有管事的来通禀,说门口来了位年轻小郎君求见。
“可说了是何人?”李作安甚为头疼。
但是没想到管家摇头,李作安极其不耐烦的还以为又是什么求上门要当门客的,当即挥挥手:“若是不说,便直接将人打发走吧。”
管事一听,赶紧呈上一个信物,李作安看到此物,当即神色大震。
随即他赶紧说:“快快快,快将人请到我的书房里来。”
管事一听,便知道自己这趟来对了,也不敢耽搁,赶紧就转身去门口请人了。
没一会儿,一个身上披着一件斗篷,将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随着管事一路而来,而此时李作安早已经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直到门口再次响起敲门声,李作安一刻都不敢耽搁,赶紧上前。
待他开门,就见管事身后站着的那个包裹严格之人。
只是这人还未掀开帽兜,就见李作安抬抬手,将管事赶走了。
“李大将军,想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啊,”待帽兜被取下之后,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自帽兜里露出。
原来是谢灵瑜乔装打扮之后,来见李作安了。
李作安当即单膝跪地:“末将李作安,给永宁王爷请安。”
“好了,好了,李叔叔,你这是要折煞我呀,”谢灵瑜赶紧上前,伸手扶起来了李作安。
李作安轻声道:“给小王爷请安,岂有什么折煞。”
谢灵瑜听到这里时,心底亦是说不出的滋味。
“其实在今日来之前,我心底亦又无把握,”谢灵瑜看着李作安苦笑了声。
李作安仰头,低声说道:“殿下,这是何意?”
“李叔叔幼时曾经亲手教我射箭,只是父王已去了,曾经的一切恍如隔梦,”谢灵瑜脸上倒是真的伤感。
李作安当即说道:“即便王爷已去,但是我已不会忘记当初王爷的提携深恩。”
谢灵瑜这会儿心底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世人都知李作安乃是圣人的心腹,但是极少有人知道,他当初正是因为先永宁王的提携,才入了圣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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