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因为从月县那样的生死之地出来,沉着程度不同于常人,还是为了不在长官面前露怯,所以逞强硬撑?
祝少卿的目光迟疑地在谢知秋身上一扫而过,但并未显出异样,只是拍拍她的肩膀——
“那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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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祝少卿与那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离开案宗库,待到无人之处,祝少卿一改先前的神态,对那年轻人表现出强烈的恭敬来,道:“皇——”
“诶,在外面,就不要讲这些虚礼了。”
年轻人用扇子拍拍掌心,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他往案宗馆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奇地问道:“祝爱卿,依你看来,朕给你挑得这个人如何?”
这个年轻人,实则就是新君赵泽。
赵泽对“萧寻初”这个人,兴趣非常浓厚。
他继位不久,手底下都是他兄长以前留下来的官员,而这个“萧寻初”,是他第一次亲自发掘并提拔上来的地方官,故而赵泽对“他”,便有几分不一样的感情。
赵泽是个不太按常理出牌的人,若换作他父兄那样的君王,提拔官员多半有多方面的考量,就算提拔上来,也不会多加关注,只等以后看对方的政绩即可。
可赵泽不同,他自觉第一次出手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他情绪激昂,非得亲自来看看不可。
在他看来,这就像是他亲手种下去的小树苗,打从一开始就跟别的树苗不同。
他当然迫不及待地每天要来给这树苗浇水施肥,好让它长得又高又大,以证明自己能力出众。
而祝少卿却有些迟疑,沉吟片刻,道:“现在还看不出什么。”
在他看来,大理寺丞可不是一个好干的职务。
大理寺丞要处理的是每日地方上送上来的疑难杂案,但是梁城官员不比地方官,只能看卷宗断案,并不能实地了解细节。
大理寺丞要处理的案件,不但数量庞大,而且误判的概率很高,也时常会被上诉,绝不是一个谁都能做好的工作。
或者说,能在这个位置上最好的人本就是凤毛麟角。
这皇帝年纪还轻,连朝中局势都没太看懂,只因为这个“萧寻初”在民间断案有名,皇帝出于个人的想法想要提拔他,就将这只当过两年知县的“萧寻初”放到大理寺丞的位置上,其实有些太草率了。
这个“萧寻初”升得太快,实绩也少,祝少卿本人并不是太看好。
不过,既然是皇帝亲自提拔的人,祝少卿不好驳了皇帝的面子。祝少卿和当年的甄奕一样,是个不站队的墙头草派,谁都不想得罪。
反正朝廷里,浑水摸鱼吃皇粮的官员多了去了,也不必太介意,先这样随便用一阵,当皇帝这阵子热情过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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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谢知秋站在书库里,望着深不见底的卷宗,默然片刻,叹了口气。
看到大理寺里这么繁重的工作,她害怕吗?
当然,有一瞬间确实很有压力。
不过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那就只能继续走下去。
而且,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她这回能从月县调回梁城,多半是因为新君赵泽。而刚才站在祝少卿身边的那个年轻人,更加坚定了她的想法——
那么年纪轻轻,就能理所当然地让一个四品少卿专门为他引路的人,放眼梁城,恐怕也只有新君赵泽。
对方隐姓埋名造访大理寺,难不成就是来看她的?
若真是如此,那即使谢知秋心间惊讶,那也绝不能有丝毫怯态了。
谢知秋定了定神。
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对方想要见识见识她的能力,那么她只能拿出十二分的本事来,让对方亲眼看看。
谢知秋稳稳上前一步,取出手边最近的一份卷宗,一目十行地一扫,便抬手批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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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鸣声过,日头从东面升到正中,约摸到了午膳的时辰。
新君赵泽说是要来看萧寻初的情况,但是他这个人不太坐得住,不知去哪里跑了一圈,直到这个点才回来。
他一来就直奔大理寺少卿祝维平所在之处,迫不及待地问他:“一个上午过去了,那萧寻初干得如何?”
祝少卿闻言,心头一揪。
这皇帝未免性子太急了,才过去半日,就算真是什么难得一见的能干之人,也没有那么快上手做事,更别提这“萧寻初”十分年轻,经验亦不足。
而皇帝他抱了如此大的期待,一会儿若是看不出什么进展,恐怕要觉得没脸,他这个只是陪着天子一起去看的人,也要徒增尴尬。
他只得含糊道:“臣还没去看过,一般官员想来要一两日才会适应,陛下不必操之过急。”
但赵泽哪里忍得了这么久?
他道:“无论好坏,先去瞧瞧!没准儿这人真有特异之处呢?”
说着,赵泽摇了摇手里的扇子,便自顾自往案宗库走去。
祝少卿暗叫不好,暗自后悔自己先前没去稍微提点一下那个“萧寻初”,至少表面功夫做得好看点,能哄皇帝开心。
这皇帝小孩子脾气,想来高兴过,也就没那么在意了,不过便宜那萧寻初罢了。
而眼下懊悔已来不及。
赵泽年轻,步子走得飞快,转眼已经到了案宗库外。
他躲在窗户一侧,探头探脑地往里一看,接着,面上便露出惊讶的神色。
光看这神情,祝少卿也判断不出是什么情况,只得快步过去,也从窗口往里一看——
然后,他也不禁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