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是自己会错了意,孟昔昭也不觉尴尬,就是有点奇怪。
他眨眨眼,询问道:“敢问小师傅的师父,是哪位高僧?”
一说这个,小沙弥顿时骄傲的挺起胸膛:“我师父法号明远,是寺中威信最重的长老。”
孟昔昭:“…………”
一股凉气瞬间从脚底窜到孟昔昭
的头顶,激的他差点生出一身白毛汗。
这明远,不就是给原主下批命的那个人么!去年他娘还非要把他带过来见他,幸亏当时因为遇上了太子,所以没见成,为了让他过来,孟夫人不惜扯谎,还是孟昔昂说漏嘴,他才知道怎么回事的。要是那天真见上面,谁知道这人又会说出什么来。
虽说孟昔昭依然是个无神论者,可穿书这种事都能发生,万一这个明远和尚,真有什么超能力……
溜了溜了,他可赌不起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孟昔昭呵呵一笑,霎时一改之前的耐心模样,直说自己家中还有事,一通客套,然后坚定转身,快速的离开了寺庙前院。
等出了寺庙大门,孟昔昭看看身后没人跟着,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抄小道,去了后山。
他敲响门扉,张硕恭来给他开门,见到他,还皱眉问:“孟大人怎么来得这么晚?”
孟昔昭:“……”
我说见鬼了你信吗。
摆摆手,孟昔昭意兴阑珊,不想解释,张硕恭见状,也不再问了,只把身子让开。
崔冶一直等着他,见他进来,第一句话也是问:“二郎怎么来得这么晚?”
同样的问题,对着崔冶,孟昔昭瞬间垮下脸来:“被一个叫莲池的小沙弥绊住了,非说我有佛缘,还要带我去见他师父,你可知他师父是谁?”
崔冶问:“是谁?”
孟昔昭:“是明远和尚!我还在襁褓的时候,便是这个和尚给我下了早死的批命,因为这个批命,我受了多少苦!我家人都不管我了,每日就是让我吃喝玩乐,多难受啊!”
崔冶:“…………”
本来他的心情还有些复杂难辨,听了孟昔昭的话,却只剩一阵失语了。
默了默,崔冶说道:“或许去见一见,也无妨。”
孟昔昭本来是想让崔冶跟自己一起声讨这莫名其妙的和尚,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他吃惊的看向崔冶。
崔冶:“……”
他好像也没说什么不得了的话吧。
孟昔昭像是头一次认识他一般,上下打量他:“是谁说自己不信神佛的?”
崔冶默默回答:“是我,可凡是与二郎有关的事,我都忍不住多思虑一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或许二郎再去见见这位长老,他能给出不一样的批命呢?”
孟昔昭怕的就是他会给出不一样的批命,他更怕两人一见面,那位明远和尚就双目一瞪,抄起禅杖,大喊一声:“呔!妖怪拿命来!”
“…………”
被自己脑中想象的画面弄得一个激灵,孟昔昭十分抗拒的摇头:“不去,批命是他下的,而这命,是我自己破的,可见他的本事还不如我,那我又为何要去见他。”
崔冶本来就是想求个心安,见他不愿去,而且还口出狂言,顺着他说的想了一下,崔冶居然也认同的笑了起来:“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有这样的心性在,二郎此生必将长命百岁、无
病无灾。”
孟昔昭看看他,然后又把视线撇到一边去:“长命百岁不是我的追求,活的长久,却无人陪伴,那比早死更凄凉。”
崔冶听到早死二字的时候,脑中好像有根神经被人用力的扯了一下,有点疼,却很快就恢复了,除了让他表现的木讷一些,没别的作用。
缓过来之后,崔冶才注意到孟昔昭说的其他话,微微一怔,刚刚被扯痛的神经,仿佛又被人轻轻的抚了抚。
崔冶忍不住的看向孟昔昭,眼中柔情像是能溢出来。
他牵起孟昔昭的手,让他也看向自己,然后轻声开口:“我会一直陪着二郎,不论在何处,不论在何时,我虽不信神佛,可我信二郎,也信你我,纵是身死灯灭,你我依旧会相携而行,无论前路,无论结局。”
孟昔昭:“……话说的这样满,若做不到,我一定很失望。”
崔冶闻言,垂下眸,笑了笑,他看起来有些无奈。
“直到此时,二郎怕是还不知道,你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
孟昔昭愣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他也把头低了下去,却不吭声,似乎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崔冶见了,也不催他,没有回应,确实让人感到失落,可他从一开始便知晓,孟昔昭对他的感情,没有他对孟昔昭的这样浓烈、这样深重。
无妨。
确实无妨,他们的成长经历不同,身边的一草一木也不同,和孟昔昭相遇的那一天,于孟昔昭而言,没什么特别,可于他,那是他第一次接受到来自陌生人的善念。
那一日孟昔昭表现的如此自然,显然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他随意给出的,也是崔冶辗转回味、飞蛾扑火的。
所以说,从一开始,他们之间,便有了悬殊,崔冶从不觉得自己是太子,就比旁人高人一等,反而因为他是太子,天生就缺了某些东西,而他注定要带着这些缺陷,慢慢前行。
崔冶十分擅长自我开解,而且十分有自知之明,索求的东西向来都不多,于是,这就让他变成了一个极度贴心的恋人,最起码孟昔昭和他同处的时候,是体会不到一丁点不舒适感的。
此时,他就在默默的自我开解当中,但他没有注意到,孟昔昭又把头抬了起来,而且正疑惑的瞅着他。
冷不丁的,孟昔昭问他:“你在想什么?”
崔冶一愣,下意识的回答:“没想什么。”
孟昔昭皱眉:“没想什么,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难不成你觉得面对我,十分的无话可说?”
崔冶:“……我没有这么想。”
孟昔昭:“那你是不是在心里说我的坏话。”
崔冶哭笑不得:“怎么会,我怎么会说二郎的坏话。”
谁知道,他这话一出,孟昔昭彻底绷紧了脸,“你为什么不说我坏话?”
崔冶:“…………”
还有没有地方说理了,怎么连不说坏话都成错处了。
然而孟昔昭显然有
自己的一套理解方式:“以前你和我是朋友,你不说我坏话是正常的,可如今你我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了,你怎么还是不说我坏话,莫非你还把我当朋友?崔冶,我早就不是你朋友了,我是你的——”()
他沉默一瞬,想给自己找个身份出来,但夫妻?算不上,男朋友?崔冶又不明白什么意思,情郎?太黏糊了,还给人一种违法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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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直接换了说法:“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你究竟懂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这意思是,旁人不能做的事情,你可以做,旁人不能要求我做的,你也可以做,不是你每一次都迁就我,我就会开心,我更想看到你和我不分彼此,而不是你一味的牺牲、容忍,有什么你觉得我不好的,你便说出来啊,你不说的话,总是憋在心里,那总有一日,你就不想容忍了,而我——”
说到这,孟昔昭戛然而止。
一是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大,二是发现自己的怨气有点重,他不想抱怨这么多,感觉怪没风度的。
孟昔昭又不吭声了,他转过身去,连看都不看崔冶,抿着唇,慢慢消化自己突然冒上来的情绪。
他没看见,崔冶正一脸呆愣的看着他,能露出这种傻样,画下来,一定是崔冶一生难寻的黑历史。
……
愕然的看着孟昔昭的侧脸,这仿佛是崔冶第二回把孟昔昭惹生气,第一次是在他大喘气,说他只有十几年寿命的时候。
而这一次的生气,又与上次不同,上次的孟昔昭暴怒,这一回,表现没有上一回那样强烈,可不愿再看他一眼的孟昔昭,却让崔冶心中情绪更加难言。
胃部仿佛被挤了一下,不疼,但钝钝的,还有些酸楚正在倒流。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突然,孟昔昭听到崔冶问他:“而我什么。”
孟昔昭皱着眉转过头来,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崔冶:“你刚刚说,而我,后面你想说什么?”
孟昔昭反应一秒,生气的把头转过去:“凭什么告诉你!”
崔冶:“我想知道。”
孟昔昭充耳不闻。
崔冶看了看他,又等了一会儿,然后再度开口:“不告诉我的话,我就要在心中说你坏话了。”
孟昔昭:“…………”
他神情复杂的看着崔冶。
你可真是属驴的,不抽你就不转。
罢了。
孟昔昭突然就计较不起来了,默了默,他没什么表情的说道:“而我就会毫不知情的被你抛下,茫然无措的留在原地,怎么都想不透,为什么这就是你和我最终的结局。”
崔冶听了,神情变化了一下,但因为过于细微,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些什么。
半晌过去,他突然笑了一声。
孟昔昭直接炸毛,他不问不代表他不在乎,他可是一直等着崔冶的反应呢,听了这话不来哄哄他,说我绝不会抛下你,还笑,几个意思啊?!
孟昔昭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崔冶
() 可太熟悉他这个表情了,每回他露出这个表情,就代表他已经进入了战斗模式,马上就要有人倒霉了。
崔冶轻咳一声,赶紧拉着他的胳膊,让他来到自己身边,然后自己也站起来,本来是想哄他两句的,但一看见孟昔昭这愠怒的眼神,崔冶没忍住,又笑了一声。
孟昔昭:“…………”
在他彻底狂怒以前,崔冶终于开了口:“我是笑,二郎还真是看得起我。”
开了口,笑意就降低了,崔冶捧着孟昔昭的脸,看着他还是充满怀疑的眼神,无奈的笑叹一声:“哪有人会抛下自己的身家性命呢,若真做出了这等事,怕是下一步就踏入了鬼门关。好了,不要生气了,二郎的话我都记得,日后,我也会学着不再容忍,只是若学的不好,二郎可不要嫌弃才是。”
崔冶总是这么落落大方,按理说孟昔昭应该感觉很不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孟昔昭却感觉看他更加不顺眼了。
仿佛无理取闹的人只有自己一个。
孟昔昭:“……”
眯着眼睛,他说道:“我不嫌弃,大不了就是结局倒过来,不是你抛下我,而是我抛下你。”
捧着自己的指尖骤然收紧,孟昔昭吃痛,下意识的去捂脸,然而始作俑者比他看起来还惊慌失措,连忙俯下身,仔细查看他脸颊上的指印。
还好,有点红,过一会儿应当就能消下去。
知道没什么事,崔冶还是让孟昔昭坐下,自己替他轻轻的揉了揉,而揉完以后,他十分严肃的对孟昔昭说:“以后不许说这种话。”
孟昔昭瞥他一眼,不回答。
崔冶见他这样,不禁柔和了语气,对他示弱:“我知晓前者是不会发生的,所以我才能肆无忌惮的发笑,可后者……”
孟昔昭见他说着说着没声了,还扭过头看他,而崔冶跟他对视之后,才抿着唇,说出了后面的话:“二郎真是恶劣,明知我听不得这样的话,却还要讲出来,挖我的心肝。”
孟昔昭:“……”
他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刚刚脱口而出时,他确实是抱着刺一刺崔冶的心思,此刻被他说中,孟昔昭突然就心虚了起来。
他悄悄觑他:“你生气了?”
崔冶看着他有些后悔的表情,轻轻点头:“有一些。”
见他承认了,孟昔昭心里跟开了一朵小花一样,他也有些忍不住的想笑,但还是保持着这样的神情,然后,慢慢往旁边蹭。
直到蹭到了崔冶身边,孟昔昭才一改淡定的模样,抱住身边的人,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耳边,撒娇般的轻蹭了几下,“是我一时失言,我以后都不说了。”
崔冶由着他蹭,直到他停下之后,才垂眸看过去,两人对视,谁都没说话,而几息之后,粘连的视线被他们自觉的断开,两人都向对方凑过去,将这最后一点距离,也消弥殆尽。
良久,崔冶亲了亲怀中人的发顶,对着半空若有所思。
原来二郎喜欢自己对他生气、难过、无理取闹,他喜欢的,竟是这种不讲理的恶霸般情调。
早说嘛!早说你喜欢这样的,我直接暴露本性,也不至于天天自我开解了!
而孟昔昭靠着他,享受着头顶被亲吻后带来的珍视感,眼睛微微眯起,也看着崔冶的袖口,若有所思。
原来崔冶心中是有些自卑的,难怪他处处都小心翼翼,谈个恋爱跟谈了个乙女角色似的,只说自己喜欢的话,害得他总是思考,是不是崔冶根本就没有沉浸进来。
早说嘛!早说你自卑,我就对症下药了,也不至于天天自我怀疑了!
两人同时无声的叹一口气,此时此刻,他们分明肌肤相贴,实际上,却相隔很远。
嗯,脑回路上的很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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