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执捏了捏自己细瘦的胳膊,有些心猿意马。
他原先没有想太多,毕竟身体条件不允许。
但金小叶这么一说……他还真有了点想法。
“我去擦一下身体,你先去睡吧。”金小叶轻咳一声,觉得自己的脸更热了。
“我陪你。”黎青执道。
金小叶:“……”擦身体根本不需要人陪,所以黎青执到底想干啥?
不过黎青执想陪就陪吧,反正天这么黑他什么都看不见。
其实看见了也没什么,他们孩子都生了两个了!
金小叶擦洗身体的时候,黎青执站在不远处守着,而他隐隐约约,能听到从隔壁传来的争吵声。
姚家怕是在吵架。
姚家确实在吵架。
今天早上跟黎青执聊过之后,姚艄公一咬牙,就去了书院门口的河埠头等着,准备找姚振富的同窗问问。
整个庙前村,就只有姚振富一个人在县城读书,再加上姚振富不乐意姚艄公见他的同窗……姚艄公对姚振富在学堂里的情况,一直不太了解。
不过姚艄公天天在县城划船,时常路过学堂,还是认得一些姚振富的同窗的。
他不敢去跟那些衣着富贵的人搭话,就叫住了一个穿着很普通的年轻学子。
被姚艄公叫住的这人,正是徐启飞。
徐启飞的母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不识字的乡下姑娘,她十八岁的时候,经人介绍嫁给了四十多岁,在城里开了个瓷器铺子的徐父当续弦,当时徐父的长子都已经成亲了。
徐父对徐母不错,对徐启飞这个老来子也很宠爱,但徐启飞八岁的时候,他就生病去世了。
徐家的瓷器铺子被徐启飞的大哥接手,徐启飞的大哥对比他还小的后娘和年幼的异母弟弟并不喜欢,自然不会给他们太多钱。
不过徐家大哥是要在县城做生意的,怕左邻右舍说闲话,因而对徐启飞母子也没有太差。
徐母是个乡下姑娘,而已经过世的徐父是个儒雅随和会写字会作画的男人……徐母很崇拜徐父,对徐父的话奉若圭臬。
因为徐父在世时一直说徐启飞很聪慧,还在徐启飞六岁时,就将徐启飞送去了学堂……徐父去世后,徐母坚持送徐启飞读书。
徐家大哥没把徐启飞母子分出去,他们吃住都在徐家,此外,徐家大哥一年给他们五两银子。
这钱能让他们过得不错,但要读书肯定不够,徐母就帮人织布绣花挣钱。
她非常勤快,一年下来大概能挣十几两银子,而这些钱,她全用来供儿子读书。
徐启飞很清楚母亲有多辛苦,打小就知道体谅母亲,因而别人花钱在学堂吃饭他自己带饭,读书要用的书他也能不买就不买,厚着脸皮跟人借来抄。
他主要就是跟朱寻淼借,借着借着,也就有了交情,后来朱寻淼见他每日带饭,带的饭食还很一般,干脆邀请他每天一同用餐。
徐启飞跟朱寻淼一样大,今年才十五岁,是个脸上带了点婴儿肥的少年,被姚艄公拦下后,他好奇地看向面前的人。
姚艄公习惯性地露出一脸笑,弯腰作揖:“小少爷,我想问你个事情。”
说完,姚艄公的动作又顿住了,他突然想起来,他儿子不喜欢他露出这么一副样子。
徐启飞没注意到姚艄公的不自在,问:“老伯,你要问什么?”
姚艄公又下意识露出讨好的笑容:“我就想问点你们学堂的事情……小少爷,读书是不是很花钱?”
徐启飞并不认识姚艄公,只当这是个想送家里孩子来读书的人,他见姚艄公的衣服都是打补丁的,就道:“读书是很花钱。一开始只认字
的时候,笔墨纸砚加上二两银子的束脩,一年下来差不多要花七八两银子,要是想学经义,一年下来大概要花十五两银子。”
他一年下来,就要花十五两,他娘辛苦挣的钱,几乎全花他身上了。
“一年十五两银子就够了?”姚艄公愣住,他儿子一年要花五十两!
“够了的。”徐启飞道。
徐启飞年纪小,看着就单纯,不像是会说谎的……姚艄公问:“买书不是很花钱吗?有些书一两银子都不够。”
这年头的书确实很贵,尤其是李秀才有时候会弄来一些比较贵的外面都不卖的书,让他们买。
但那些书不买也可以,借别人的抄一下或者看一看就行。
至于必须有的四书五经,一套买下来其实不贵。
徐启飞道:“起初学认字的书都便宜,后边有些书确实贵,但可以跟人借书抄录。”在学堂里打闹会被训斥,但若是在学堂里抄书,李秀才并不管。
更何况像夏日,早点去学堂晚点回家,就多出许多时间抄书。
“那考县试呢?小少爷,县试好考吗?”姚艄公咽了口口水。
“县试应该不难?我明年打算下场。”徐启飞道,李秀才建议他明年下场,而他……他觉得自己应该能过县试。
他在学堂里,学问算不错的,而且他要是连县试都过不了,那还读什么书?不如趁早找个活儿干。
姚艄公找徐启飞问话,是因为徐启飞穿的是一身洗得发白,还有些宽大的旧衣服。
这样的衣服,姚振富从来都是不穿的。
这少年肯定拿不出一百两银子,可他看起来对县试很有把握。
“小少爷,参加县试要多少银钱?”姚艄公又问。
徐启飞道:“要给李先生一两银子请他作保,再买些好点的笔墨,加起来怕是要二三两银子。”
姚艄公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以往姚振富参加县试,都跟他拿十两银子!
问完之后,姚艄公浑浑噩噩地回到船上。
他下意识地去拿船桨,但刚把船桨拿起,不知怎的手一松,船桨就掉了。
他竟是连船桨都拿不起来了!
今日没有提早约好的活儿,换做往日,姚艄公一定着急地在县城到处转悠找活儿干,可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做。
哆嗦着手把船划到一处没什么人会去的地方,他直接在船舱里躺下,泪水也从眼里涌了出来。
他是闲不住的人,可今日什么也不想做,就想一直躺着。
他知道他该去接儿子,但他没有去,就那么愣愣地,看着天色暗下来。
一直到晚上,有人喊着他的名字来找他,他才回过神,然后跟着金小叶撑船回去。
一路上他什么都没有说,到了家里之后,又好声好气地把那些担心他的村里人给送走。
等做完这一些,姚艄公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家了。
姚振富可不知道姚艄公的想法。
他今日放学后去找姚艄公,结果等了许久姚艄公都没来接他,当时就一肚子火。
花钱叫船回到村里,得知自己父亲没回来,他才升起些担心来,结果他父亲竟然只是睡着了!
他一直在担惊受怕,他父亲睡着了!
姚振富自打找到姚艄公,心里的火气就越来越旺,这时忍不住开口:“爹,你晚上没睡够吗?大白天的睡什么觉?你……”
姚振富话没说完,就挨了姚艄公一船桨。
姚艄公打在姚振富的左半边身子上,他没用尽全力,但已经疼得姚振富“嗷”的一声叫出来。
“老姚你干嘛打人!”姚母连忙问。
金茉莉则
是来到姚振富身边:“振富你没事吧?”
“爹,你疯了!”姚振富回过神,怒视姚艄公。
姚艄公又是一脚踢在姚振富圆滚滚的肚子上:“小畜生,你是不是去赌钱了?”
姚艄公记得他小时候,他们村是有个地主的。
当时那地主家很有钱,家里的少爷还娶回来镇上有钱人家的姑娘。
可惜那位少爷染上了赌瘾,今天输一点明天输一点,硬是把家产给输光了。
他们姚家的地,有些就是从他家买的。
后来地主夫妻两个都死了,那地主少爷的妻子被娘家人带了回去,地主少爷就带着妻子给他生的儿子租别人的地种,结果他儿子也淹死了……后来他就疯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时候姚艄公还很小,但他深深地记住了一件事,那就是不能赌。
姚艄公第一次对姚振富动手,质问姚振富把钱花去了哪里:“别人在县城读书一年只要十几两银子,你怎么就要花五十两?你都把钱花哪里去了?”
一边问,姚艄公一边又用船桨打了姚振富一下。
姚振富年轻力壮,按理比姚艄公要强健,但他压根不会打架,自然也就被姚艄公打得抱头鼠窜。
“我让你赌钱!我让你赌钱!”姚艄公到底怕打坏儿子,扔了船桨开始用手拍打。
“爹,别打了……”姚振富不停求饶:“我没赌钱!”
“那你把钱花哪儿了?一年五十两,这么多钱,你花哪里去了?”姚艄公咬着牙,目眦欲裂:“这次你又为什么要一百两?”
姚振富哪里受得住打?自然全都招了,说他跟栩娘在一起的时候,被栩娘的丈夫抓住了,现在人家要他赔偿一百两银子。
姚艄公听完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之前问你,你不是说你没有相好吗?我送你去读书,结果你把钱花在了女人身上?”
金茉莉在旁边听着,也觉得头晕目眩,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姚家是姚母管家的,家里的钱都在姚母手上,她压根就不知道姚家有多少钱,平日里姚振富又花了多少。
她知道姚振富花的多,但她一直以为一年顶天了也就花二十两。
谁能想到,姚振富一年竟然能花五十两?
姚家竟然能拿出这么多钱来!
偏她一点光没沾上,以前在娘家的时候,她一个月总能吃个两三回肉,到了姚家就光吃豆腐了!
更让她气恼的,是这钱花在另一个女人身上!
金茉莉眼睛一酸,泪水再也止不住。
姚艄公和金茉莉都以为姚振富每年花那么多钱,是把半数都花栩娘身上了,其实还真没有。
徐启飞心疼母亲,花钱非常节省,平日里买纸笔都买便宜的,但姚振富不一样,他怕别人看不起他,就算买不起最好的纸笔,用的也是比较好的纸笔,这里面就要多花许多钱。
还有就是书,徐启飞能抄的都自己抄,姚振富不想别人知道自己穷,不仅不抄,看到别人有什么书,他也要去买一本,这里就又多出许多钱。
此外,姚振富不愿意穿旧衣服,做衣服也要钱,时不时他还会买镇上那些好吃的东西吃……这些也都要花钱。
反倒是栩娘那边,姚振富确实在栩娘身上花了些钱,但买礼物一起吃喝再加上接济栩娘,一年下来估计也就七八两银子。
不过姚振富不敢说实话,干脆就把错处全都推到了栩娘身上,说自己多花的钱,都给了栩娘,又说是栩娘勾引他的。
姚艄公信了儿子的话,想到自己这么多年辛苦赚的钱全被一个女人骗走,不免老泪纵横。
又想到金家人其实跟他说过这个事情,是他自己不相信……他后悔不迭。
金茉莉也想到了这件事。
姚振富在县城有相好的,这事儿她成亲前就知道!
但她觉得上辈子那个相好悄无声息没一点动静,这辈子就没管,还骗自己说这个相好可能根本不存在。
怎么可能不存在?上辈子姚家之所以会同意新娘换人这事儿,愿意接受金小叶,就是因为被抓到了这个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