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樾说“我也是”。
徐昭一听这话,本想抽回的手掌微微僵硬,由着林樾捏着她腕部半边脸颊贴在她掌心。她不习惯和人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是林樾的话,倒也没什么排斥的。
本以为林樾的经历够凄惨可怜,万万没想到,真相更加残忍。她是外地人,和镇民没感情,在得知自己要被装进麻袋喂蜘蛛,尚且愤怒悲伤,更何况林樾?这些人,可是和他共同生活十多年的人啊。
徐昭以己度人。这件事情若是发生自己的身上,最初可能会悲伤,但更多的是愤怒,是想要报仇的急迫。林樾呢?她垂眸凝神思索,掌心时不时传来微凉的触感。
他像是摇尾的小动物,眷恋她掌心的温度,不舍离开。明明捏着她腕部的手没有用力,但徐昭有种感觉——要是她想要抽回手掌,可能没那么容易。
她想到连进光。或许说点他的事情能够让林樾开心。
“你记得连进光吗,”徐昭压低上半身,靠近林樾,他眼眶里是清晰可见的泪珠,因贴靠掌心浮现出细微的笑意,那些浅浅淡淡的笑意猛地钻进泪珠里,圆润的泪珠便显得熠熠夺目。另只手熟练地擦去落下的泪珠,风吹来一根细蛛丝黏住她的指肚,她没察觉。
兀自说着:
“......昨天晚上,蜘蛛闯进镇子,连进光被蜘蛛抓走了。”
林樾的动作微微顿住,脑海里浮现出模糊的人脸......连进光?是他啊。垂落眼睫遮住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瞳,藏匿的情绪在暗处滋生,他想起连进光的样貌。
是强壮的雄性。有健硕发达的肌肉,晒得发黑的皮肤,正值壮年的年龄......徐昭为什么突然提起他?
林樾更紧地抓着徐昭的腕部,他没意识到手指用力。
双唇嗫喏两下,淡淡愁绪涌上眉梢:“连进光,我记得他。他是镇里很强壮的人。年节需要宰杀牲畜,都找他帮忙。他前几年外出打工,后来回来了......他娶过媳妇,后来不知怎么的,连嫂子离开了这里。连进光他......”
“他是镇民眼中的希望。蜘蛛来临的时候,大家都盼着他能够带领镇民杀死他们。他当时的情绪不稳定,或许被蜘蛛吓到了吧,毕竟没人规定面临危险的时候,强壮的人要挺身而出。”
徐昭看到他眼中泪光闪烁:“要是当时,连进光能够帮忙就好了,他和很多人一样,藏在地窖中。最后不得已,蜘蛛找到藏身的地方,他才离开。”
怎么跟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
她的重点是连进光的结局,林樾却跟她谈论起连进光的过往经历?仔细想想林樾说的话,对连进光的厌烦更增一筹。这种人,外面看着能抗事,实际当危险来临的时候,只知道躲到后面......外强中干,实际就是只软脚虾。
林樾眨着眼睛,脸颊紧紧贴住她的掌心:“......怎么突然提起他?”
徐昭没在他的脸上看到任何愤恨或者痛苦的表情,仿佛连进光是不值一提的陌生人。林樾真是很善良的人呢。哪怕被背负着自己救命之恩的人背叛,都没有被仇恨趋势。她忽然觉得没必要着重提起,简单地说:“他昨晚上被蜘蛛抓走了。那只蜘蛛后来又被你杀死了。”
林樾提起的心脏骤然放松。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放松。连进光死不死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连他的样貌都快要记不起来,若不是徐昭提起,他根本想不到镇子里还有这个人。
镇子里的所有人。包括曾经有着血缘关系的父亲弟弟,此刻回想起来,宛若被潮水冲刷后的海岸。一切过往早已随潮水消散。更新的更深的记忆正在覆盖住他整个记忆图景。
林樾极力掩盖平淡的情绪:“真可怜。”
徐昭:“......”幸亏她没有把真相说出来,若是被林樾知晓连进光喂给蜘蛛的真实过程,岂不是要骂她句恶毒?
徐昭抽回手掌,果然用了些力气,她没放在心上。随手扯过背包,翻出里面的食物,和林樾分着吃掉填饱肚子。期间林樾询问她昨晚上突然跑来这里的原因。
徐昭含糊道:“镇里的人对外地人的敌意很大。我住的那家旅馆,被蜘蛛破坏了,再住在那里不安全,林樾......”
她话还没说完,林樾的眼睛蓦地亮了光。
林樾:“好。”
徐昭:“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怎么突然就答应。”
林樾抿着唇:“都好。”
徐昭来了兴趣:“......我要是提些对你造成危害的要求,你也答应?”
林樾只是点头:“是徐昭的话,都好。”
徐昭抱着玩闹的心思说的那番话。林樾郑重的眼神让她微微怔愣,怔愣过后是柔软的情绪盈满胸腔。世界上怎么会有林樾这样温柔善良的人呢?
面对伤害过他的人不报仇不追究,躲藏在草屋自生自灭。而对于徐昭,他那种赤诚单纯又热烈的情感,使徐昭有些感动。
但是感动归感动,且不说黑水镇不是熟知的和平的环境,而是有蜘蛛怪物,随时都可能丧命的地方。
虽说林樾此刻的身体不必畏惧蜘蛛,可他太过善良,黑水镇除却恐怖蜘蛛,还有莫测的镇民,那颗颗裹在胸腔里的鲜红心脏,不到剖开的那刻不知其中肮脏洁净。
徐昭单手撑着床板,移到床沿,脚踝经过一夜休养有所好转,动作剧烈还是有些疼。
她弯腰,和林樾凑近。湛亮眼眸含着认真,抓住林樾因她靠近略显无措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