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到聪明伶俐的孙子。
从前没想过孙子长大之后继承祖业有什么不好,如今却突然不忍心如此。他眼前闪现出村中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少年,以及通身气度非凡、与之仿佛两个世界的谢拾。
这就是读不读书的差别吗?
从前虽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说法,身边却从未见过靠读书改变命运的事例,谢拾的出现仿佛话本中的故事突然成了真,很难不令人产生某些“妄想”。
都是地里刨食的人家,能出一位举人老爷,怎么就不能出第二位、第二位?中不了举人,秀才功名也是祖坟里冒了烟啊!
……虽然如此,读书是好,功名是了得,却费银钱。便是倾家荡产又哪里足够?
田老汉的眼神暗淡下去。
谢拾自是不知田老汉心中的激荡,更不知晓自己的出现带给对方的冲击。他享用了一顿许久没有用过的农家家常饭,口味虽与湖广不同,却令他食指大动。尤其是田老汉做的酱菜,与老徐氏有的一拼,当然在谢拾心中后者的手艺永远是天下第一。
饭后,谢拾拉着石头在院子里检查“功课”。一路以来,他断断续续教了石头不少常用字,每天都会检查其学习进度。
论起教人识字,谢拾也算是经验丰富。这些年来,石头算是他教过最笨的学生,故而他每天只教五个字,可谓相当贴心了。
小院一角,石头捡起一根断裂的树枝,在地上磕磕绊绊地写出昨天新学的五个字,而后又听谢拾随口抽查从前学过的字。
而谢拾就站在一旁,时不时停下纠错:“错了,这个字错了,之后罚抄百遍。”
不知何时,一道小小的身影溜到两人身边,悄悄从树后探出头来,他乌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正苦哈哈写字的石头。
小家伙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憧憬。
一只手突然拎住他命运的后脖颈,他慌忙抬头,眼中立时映出一张笑容灿烂的脸。
“小朋友,你也想学吗?”谢拾的语气如诱拐小朋友的人牙子,偏偏他比人牙子好看得多,也温柔得多,“我教你啊。”
受到蛊惑的小家伙不知不觉就被某人牵到了旁边的空地上,手中多了一截树枝。
他听见这个好看的大哥哥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长寿……”小家伙念出了被爷爷和村里人挂在嘴边的乳名,“我叫长寿。”
他口齿清晰,一张小脸蛋红扑扑的。
“長壽?好名字。”谢拾点点头,“就是对你来说复杂了些。”
他执起小手:“来,我教你。”
夕阳渐渐下山,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在夕阳下认真比划,忘却了时间流逝。
两人身后的堂屋门口,一道苍老的人影颤巍巍靠墙而立,他就这样凝望了许久。
这天夜里,谢拾与石头同宿一屋。从前赶路时,他们不是没有在客栈中挤一间房的经历,二人早已适
应,还能联床夜话。
“长寿是个好苗子。”谢拾尚无睡意,聊着聊着便提起这一家的小孙子,“聪明只是其次,他最难得的是耐心足,六岁的孩子,一遍又一遍练字却不嫌烦。”
石头依旧是那句:“公子说的对。”他并非敷衍,而是的确注意到了小长寿的表现,心中亦由衷羡慕这孩子的聪明劲儿。
说到此处,就不免教谢拾想起另一个性子安静、耐心十足的孩子,他的亲堂弟谢柏。
想当初给谢柏谢竹这对龙凤胎启蒙简直是灾难,兄妹俩一门心思想着逃学。对比之下,谢拾对小长寿的好感又升一截。
二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桌椅翻倒的声音,间或夹杂女子的哭泣声。
狗吠声在夜色中不断响起。
“——出了什么事?!”
谢拾毫不犹豫披衣下床,推门而出。此时田老汉同样被吵醒,听见院子里的动静,隐约猜到是谢拾二人受惊之下出来察探。
他连忙隔着房门叫住谢拾。
“——恩公且留步。”
闻听此言,谢拾朝田老汉祖孙二人住的屋子走去,他轻轻叩门:“老丈,这是?”
屋里传出田老汉略显尴尬的声音,尽管说别家隐私不好,可谢拾年纪尚轻,他担心不说清楚谢拾莽莽撞撞过去惹上一身骚。
“隔壁住着张家嫂子和她儿媳一双寡妇。张家大哥早些年就走了,张家嫂子一个人辛辛苦苦将儿子拉拔起来。谁知成亲不久张家大郎就没了,她儿媳娘家把人接走,预备将来改嫁……”
“结果没隔两月,她儿媳又挺着大肚子回来了,说是张家大郎的骨血……张家嫂子将信将疑,人是留下了,心里到底有芥蒂,这婆媳俩时不时就闹一场。”
“……这家务事咱们都不好插手,最好避着她们些,不然就是瓜田李下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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