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南人文弱有余,勇武不足。难怪战场上只能任大燕勇士宰割,偏还自欺欺人,不肯接受我大燕好意,互市和亲。”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金銮殿上热络的气氛瞬间转冷。
就连北虏的使节团看向自家三王子的眼神都充满了震惊,震惊中露出一丝丝紧张。
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三王子的胆量也忒大了些,万一这齐皇不按常理出牌,一气之下将他们尽数扣押乃至杀个倒霉鬼出气呢?三王子或许没事,他们却冤不冤?
当然,他们深知三王子并非没事找事出言挑衅,只是近段时日和谈并不顺利,双方迟迟不能谈成条件,故而三王子才会突然故意施压,想在气势上先一步压倒齐人,以强大的军力威胁迫使齐人不得不退让。而不是继续拖拖拉拉,空耗时间而无功。
……可齐人当真能被唬住吗?
脾气暴躁的右佥都御史周烈愤然起身,他的语气铿锵有力,字字激昂:“蛮夷之邦,殊无礼仪!万邦来朝,大齐皆以礼相待,是以和为贵,绝非毫无脾气,任人宰割。若贵部携诚意而来,大齐自以诚待诚。若贵部毫无诚意,大齐上下奉陪到底。是战是和,还请三王子一言而决!”
嘴上说得强硬,周烈心中有数。
现下的大齐不比几十年前,面对北虏叩边,大多数时候都只能被动防守,再无开国之时大军出征草原、犁庭扫穴之风采。
虽则如此,北虏又何尝愿意开战?
北虏之势亦不比从前。昔日统一的大燕早已分裂成五部,五位汗王彼此互不相服。
其中北燕与大齐相距最远,已是多年不曾打交道,后来分裂成两部。
而南燕在三年前老汗王去世后也被一分为三。
其一为“正统”南燕,由老汗王长子继承王位,另外两部则是被打成叛逆的东西二燕。
当年汗王交替之时,恰逢北虏大军南下打草谷,收到老汗王去世的消息,汗王的一群儿L子纷纷收兵回王城,长子最先抵达,并继承王位。
而随后抵达的汗王之子却并不认可长兄的继承法理,其中实力最强的两位王子纷纷表示他们才是老汗王中意的继承人,而长兄乃是弑父篡位。
王城之中一场厮杀,两位王子虽未获胜,却成功率众出走,于是,就有了西燕和东燕两部。
这就是如今五位汗王并列的由来。
两位弟弟虎视眈眈,南燕王压力不小。想来南燕亦不愿与大齐恶战,以免损及自身又便宜了东燕西燕,才会积极促进互市。
与大齐谈和,才能腾出手来收拾叛逆。否则,反过来被内外夹攻就不好了。哪怕概率不大,毕竟大齐暂无兵出草原的实力。
总而言之,相较于继续抢掠,通过互市从大齐换取生活物资,更符合南燕的利益。
如此,三王子岂敢轻启战端?
周烈赌的就是这一点。
故而他的态度要多
强硬有多强硬。绝不肯在北虏面前服软,以免教人小觑了大齐。
谢拾听得暗暗点头,这一番话不软不硬,将三王子顶了回去,又给了他一个台阶。后者除非真想开战,不然就该顺坡下驴。
他默默将目光投向这位南燕王子,脑海中浮现出此前听闻的“情报()”。
——三王子元穆,南燕王正妻所生,不仅身份尊贵,且勇武过人,战功赫赫,乃是出名的勇士。在诸多王位继承人之中,排名都在前列。
北虏的赫赫战功,建立在齐民的血泪之上……谢拾一念及此,心底杀意凛然。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若能亲上战场,当诛此贼!
亲手杀过倭寇的谢拾并不手软。
恰在此时,南燕三王子元穆目光环顾一圈,从谢拾身上扫过时,立刻被后者眉目间的冷意惊得一怔。他忽略没来由的感觉,语气依旧傲然,礼节上却并无差错:“……大燕此番当然是诚意十足,我王一心与齐皇永修盟好,使齐人免除战火。?[()]?『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这般说着,他朝天子郑重一礼。
如此作态,似乎是顺着台阶下来了,不再挑事。众人方才松了口气,这位三王子却不肯善罢甘休,话锋一转,道:“只是,本王听闻昔日大齐武风强盛,齐军讨平四方。南下以来,所见却大失所望。”
“昔日齐太祖何等英雄,本王替齐太祖叹息啊。原想一会大齐英杰,却不见半个好汉……”
——言下之意,他绝无国战之念。只叹大齐武风凋零,他连对手都找不到。被其羞辱的对象一下子从一国变成了武将群体。
他这装模作样的一叹,着实恶心到了众人。偏偏说话的口吻又仿佛真心实意替大齐着想,俨然一位“忠言逆耳”的良师益友。
一时百官尽皆怒目而视,当下便有不堪受辱的武将暴喝道:“燕贼好胆!”
他们目光中杀机大放,若非此时手无兵刃,又不得天子命令,只怕已拔剑而起。但看向三王子的目光却是要将他凌迟。
三王子元穆却是昂然立在当场,目光睥睨四方,挑衅意味十分浓重:“怎么?尔等不服?哈哈,不服来战啊!大好男儿L,屈居文弱书生、黄口孺子之下,本王都替尔等羞愧!今日之齐,比之前宋何如?”
他大笑数声,言语简直杀人诛心。前宋文风鼎盛而武风孱弱,终灭于蛮夷之手,以前宋与大齐类比,与武官们而言简直是羞辱——这是彻彻底底的看不起他们啊!
被连番挑衅的武官们忍无可忍,纷纷出言请命:“燕贼猖狂,臣请与之一战!”
天子目光深沉如水。
他已然看出这位三王子打的算盘。
三王子元穆在北虏中都是声名赫赫的勇士,大齐纵然有人能与之相较,也绝不在京中,而是在边关。京中武官,不是没上过战场的勋爵后代,便是年纪大了久疏战阵的老将,可以为帅,却难以再冲锋陷阵,单打独斗恐怕不是元穆的对手。
而这位三王子年富力强、方方
() 面面都在巅峰,又是有备而来,实在是来者不善啊!
这个道理,其他人又如何想不明白?当下文武百官看向三王子元穆的眼神都满是不善:敢情此人是特意到京中来欺负老弱!
若是当真让他得逞,当众挑翻大齐一众武将,大齐颜面何存?纵然日后真与北虏达成互市和谈,先天上声势已经弱了一筹
可若是不应战,岂非更显怯弱?
战与不战,都有损大齐声威。
此乃阳谋,接不接招都是两难。
百官愤怒异常,不少人已在心中暗骂:倘使薛大帅在此,北虏安得如此猖狂?
“陛下,廉颇虽老,尚能战也。老臣请命,与三王子一战,生死不论!”
几名老将抱着哪怕血溅当场也要杀杀北虏威风的决心,再三请命,不肯坐而受辱。
天子终是有了决断,方要开口,一道年轻而清朗的声音却先一步在金銮殿上响起。
“将军为国,百战余生,辱之便是辱国。三王子辱及家国,是可忍,孰不可忍?”
众人闻声看去,都吃了一惊。
说话的人正是谢拾。
他在一旁默默观察许久,心知元穆打定主意要大逞威风,自然不肯让其得逞。
正好这三王子挑衅时拿谢拾做了由头,被其指为“文弱书生,黄口孺子”的谢拾倘若一声不吭,还谈什么修齐治国安天下?
金銮殿上,年轻的状元郎从容自若,毫不怯场,他振衣而起,向御座上的天子深施一礼:“臣文弱书生,不通武艺,惟箭术上有几分心得。听闻草原上有‘射雕者’,箭无虚发,三王子比之何如?”最后这句话却是向着元穆问的。
所谓射雕者,乃是草原上独属于神射手的称号,被称为射雕者是射手最高的荣誉。
谢拾突然站出来出乎所有人意料。天子不动声色,默许了他的行动。而众人亦将好奇的目光投向谢拾,又跟着他看向元穆。
三王子元穆则是一怔。
他本来已做好要压一压大齐声势以便在互市谈判中占据上风的打算,恰好见到大齐天子乃至百官如此吹捧这位状元郎,索性由此入手,嘲讽大齐文盛而武衰,激怒武将应战而已。谢拾却不曾被他放在眼里。
此时谢拾这个“工具人”突然跳出来,着实令元穆摸不着头脑。
他嘴上却不迟疑,依旧笑得目空一切:“你这书生倒是有些见识。本王虽无射雕者之名,一身箭术自恃不逊于射雕者。”
“既如此……”谢拾唇角上扬,露出一抹满意微笑,他再度转身,向御座上的天子一拜,“臣不才,愿一试射雕者之威。”
天子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答应下来:“朕准了!”
元穆:“???”
元穆呆愣片刻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状元郎竟然企图在他擅长的箭术领域挑战他。
他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
笑话,一介文弱书生,还能胜过他还不成?此等
必胜之局完全与他的计划背道而驰,不仅起不到打压大齐声势的作用,传出去都是胜之不武。若是让他那帮兄弟知道他这位草原勇士竟然跑到大齐欺负一介读书人,即便战而胜之,依旧沦为笑话。
但元穆的拒绝淹没在众人的声音中。
他能想明白的点,其他人自然也明白——真要让元穆在天子的万寿节上表演一番“横扫群雄”,大齐的面子可就丢大了。谢拾主动跑出来背锅,问题就不大了。
年仅十八岁便六元及第的状元郎,比箭输了又如何?总不会有人指望他获胜罢?反正说起来便是难得他有心进取,看到南燕三王子这样的箭术高手不惜在讨教中精进。
况且,元穆口口声声南人文弱有余而勇武不足,状元郎这等明知不敌还要挑战的行为还不够勇武吗?敢于大庭广众之下以箭术与射雕者争锋,完全不在乎事后会不会被贬为自不量力,这份勇气几人能有?
话是元穆自己说的,被批评勇武不足的状元郎要证明自己,元穆有什么理由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