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陷入沉默。
阿姒和妇人面面相觑,她看着对方的眸子,一时挪不开眼。
太熟悉了。
可她又说不上为何熟悉。
妇人凝着阿姒,目光落在她颈侧,像极渴之人寻找甘泉。
阿姒知道,她在看她衣襟下的长命锁,心里疑惑散了一半。
她是冲着长命锁而来,想必与晏书珩有故。因此再看一眼这含着愁绪的眼眸时,阿姒总算知道这熟悉来自何处。
晏书珩也有一双漂亮的眸子。
只不过他眼里总噙着温煦如春的笑,妇人眼底却是积年的愁绪。
这才让阿姒一时想不起来。
她首先往至亲去想。
然而据她所知,晏书珩的父亲是长子,母亲是祁氏女,常居佛寺。
不是父母,会不会是他的亲戚?
她本以为他们押她过来,是与三叔和玉玺有关,但此刻见到妇人,阿姒不免换了个猜测,会不会是冲着长命锁来?
她温声试探:“敢问夫人,可是您唤人把我带来此处的?()”
妇人回过神,恍惚摇头。
“不是我。?()?[()]『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阿姒适才的猜测化为灰烬。
妇人又问阿姒:“女郎身上的长命锁,像极我一位故人的物件,可否让我看一看?你且放心,我不会拿走。”
阿姒见她并无恶意,又想着他们主帅未归,或许能从妇人这寻求突破。
她取下长命锁,小心递去:“谢夫人体谅。这是我心上人自小佩戴之物,虽赠与我,但我也不敢轻易弄丢。”
妇人明白她的意思,声音更为柔婉:“你放心,我会还给你。”
她接过长命锁仔细端详,长睫不断颤抖,神情亦越发悲伤痛苦。
“这是他打的么……”
阿姒听得云里雾里,以为他指的是晏书珩:“是他的父亲留下的。”
妇人眼圈变得通红,虽未哭泣,但双手捧着长命锁,胸口急剧起伏。一旁的侍婢忙上前轻拍她后背:“夫人,郎中说过,您不能动气的啊……”
妇人很快平复,她将长命锁递还阿姒,低喃道:“多谢你。”
阿姒收回长命锁,重新戴上。
妇人则在侍婢搀扶下落座,又示意阿姒也坐下。平复情绪后,她温和道:“你那心上人,可是晏氏儿郎?”
阿姒不知是否该如实说,会不会对她和晏书珩不利?可看到妇人殷切期盼的目光,她想,或许她可以相信她。
阿姒点了头:“您是他的亲戚?”
妇人微愣,道:“那孩子他,他应当是我……是我故人之子。”
只是故人之子,眼眸又怎会生得几分相似?说成故人,想必有苦衷。
但眼下阿姒更在意自己为何会被绑来。她正思量着要如何试探,妇人又问:“你那心上人,如今年岁几何,生得是何模样?又是什么样的性情。
() ”
阿姒瞧出了(),这位夫人只关心与晏书珩有关的事。看来要想借她脱身?()?『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得先借着晏书珩拉近关系。
她隔着衣襟轻触长命锁:“他啊,他刚过二十三,个头很高,比我高出一个头。旁人都说他面若冠玉,是清雅温润的风华郎,是谦谦君子。”
但这些都是表象罢了。
那人很坏。
看似是如竹君子,其实是漂亮的毒蛇,温柔缱绻之后是咄咄逼人的危险。总以捉弄、吓唬她为乐。
可那样工于心计、步步为营的人,却会为了恩师的不理解而失落。也会不顾利弊权衡,去照顾一个可能会威胁到他利益和地位的先太子遗孤。
他还偏执、占有欲又极强。
真是个复杂的人。
还是个动不动吃醋的醋坛子。
想到这,阿姒嘴角不听话地扬起,随之而来的是怅然和迷茫。
妇人静静听着。见阿姒说着说着走了神,婉声道:“你很爱他。”
阿姒更是茫然了。
她原来……很爱晏书珩么?
她会动心,但他那么复杂的人,她应当还不至于爱吧。
但这会也不是纠结感情的时候。
她得先确保小命无恙。
阿姒把心思放到如何脱身一事上,就着晏书珩与妇人套近乎。
“对了!他那双眼尤其漂亮,和夫人您有几分相似,且他眼里总藏着笑……他很爱笑,笑起来叫人觉得如沐春风。又很聪明,与人往来时左右逢源。”
她边说,边留意妇人神色。
妇人听得认真,嘴角不自觉轻扬:“他竟很爱笑么?我记得他幼时不爱说话,和他父亲一样安静,生来气度矜贵,乍看着拒人于千里之外……”
话戛然而止,妇人捂着心口,秀眉痛苦紧蹙,宛如溺水之人。
仿佛触到了无法面对的伤口。
不顾一切奔出营帐外。
阿姒一头雾水,见她如此难受,也不忍在此时继续试探。
这位夫人和晏书珩必关系匪浅。
会是他的姑母或姨母么?
可只是亲戚,为何会在提到晏书珩父亲时如此悲伤。
.
妇人离去后,那侍婢回来了,对她恭敬许多:“夫人尚有些话未问,但因身子骨弱,不宜多说。女郎且放心,有夫人在,您和您的都不会有事。”
阿姒长舒一气。
“敢问姐姐,究竟是何人把我带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侍婢道:“是主帅的幕僚,至于为何,婢子不清楚。夫人心善,听闻来了个南周女郎,怕那些他们乱来,让我前来看看,这才发觉您身上长命锁样式独特,和小主子的很像。眼下夫人身子不适,小主子很快回来,或许女郎可问问他。”
说完便走了,虽所言不多,但阿姒从中摘出一个重要线索。
那侍婢称她为“南周女郎”,那群人虽蒙着面,但个个高大。
() 莫非是胡人?
可他们汉话说得熟练。
且胡人大多残暴(),大多视汉人为两脚羊▇()『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而这群人中有不少汉人,那位夫人也是汉人,还与晏书珩有渊源。
莫非,是慕容氏的人?
慕容氏是鲜卑的一支,一直效仿汉人,多与汉人通婚。
几年前慕容氏趁乱自立为燕,又分裂成三部。其中南燕与汉人为敌,北燕中立,而西燕与大周往来甚密。
看来他们是北燕或西燕人。
侍婢还说长命锁和他们“小主子”的一样,那又是何人?
是他派人把她带过来的?
这夜阿姒辗转难眠。
清晨,营帐外一阵骚动,有人在外高喝道:“小主子回来了!”
死水一潭的营帐活了起来。
阿姒忙爬起,到帘后侧耳细听。
一行人朝这边走来,脚步声皆沉稳有力,看来皆身形高大。
有人上前汇报,说起什么郎中时,一行人正好走近,阿姒听到了。
“日前您不在时,周先生带了个人回来,说是南周的线人。那线人和周先生说了些事,昨日周先生派了五百人出去,带回了什么南周贵妃之妹。这就算了,夫人一向不理俗务,这回竟还去见了那女郎,出来后才悲恸病倒。”
沉稳的步子顿了下。
“贵妃之妹?”
来人嗓音清润,很好听,但寒意涔涔,半点情绪也无。
听到这个声音,阿姒愣了须臾。
她掀帘奔出。
这番动静引得众人瞩目,来人淡漠的目光扫来,继而猛一滞。
阿姒亦滞住了。
两个人都定在原地久并未言语。
“江……江回?”
.
阿姒记得清楚,江回最后一次出门办事,是在去岁七月中。
到如今正好过去一年。
然而再次与少年面对着面,她却有恍如隔世之感。
过去一年发生了太多事。
多到足以让那萍水相逢数月又分离的少年在她记忆中模糊褪色。
若非这与晏书珩相似的嗓音,恐怕阿姒也无法即刻听出是他。
如今再听,也仅六七分像。
阿姒怔愣的片刻里,江回已缓缓朝她走来,他比一年前还要淡漠,只在见到是她时失神了须臾。
他在她身前站定。
他身量虽高挑劲瘦,但和晏书珩相比还是一眼便能看出些区别。
眼下面对面,阿姒更是纳闷。
她怎么会认错夫君的?
对面的人沉默地立着。
他深深地看着阿姒。
阿姒从他淡漠的眼里看到些微困惑,她猜测这是因为她身份变了——
她从前未告诉他她失忆的事。
正想着如何解释,如何处理二人如今的关系时,江回已开口。
() “阿姒?”
“啊,是我。”阿姒应了声。
二人再度无言而立。
稍许,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开口。
“抱歉,我……”
“对不起。”
说罢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江回先道:“你不必抱歉,是我先丢下你,让你认错人。”
阿姒未再说话。
她之所以抱歉,是因当初对这少年郎的逗弄和挑拨,仅此而已。
她未再说话,如今一切显而易见,江回是北燕人,是那位夫人的儿子,与晏书珩有着她所不知的渊源。
是他们的人把她掳来此处。
疑惑太多了,不知该先试探什么,每一桩又都比他们的过往重要。
在性命和安危跟前,那些爱恨纠葛算什么?阿姒挑出最紧要的事,问他:“你们的人,把我绑来此处是为何?”
江回也有诸多疑问。
心绪杂陈,但他最终选择先回答阿姒的话:“是我父亲的幕僚。”
顿了下,他又道:“当初是我有所隐瞒,我本名元洄,家父是北燕摄政王,慕容凛。抱歉。”
阿姒虽是一惊,虽不知道为何他父亲是慕容凛,他却姓元,但或许是因为他母亲姓元,阿姒很快接受此事。
他姓甚名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背后哪些人。
适才已探得一些,如今江回——不,她应当称之为元洄,他虽只说了这几句话,但阿姒却猜出不少事。
这里主事的人,是慕容凛。
再一想,自己被掳走的时机何其微妙,他们刚刚又说起什么南周的线人,想必和陈季延及玉玺有关。
阿姒顿时头疼。
此事涉及外敌,便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