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要十坛最好的酒。”
酒肆中来往之人也有认识李琩的官员,他们看李琩的眼神隐约带着怜悯和轻蔑。
但凡是消息灵通一些的权贵都知道李琩在和寿王妃“和离”后,整日买醉,不问人事,甚至在年宴和上元节宴会上都喝得醉醺醺的,全无志气。
这不今日又来这新开的酒肆买醉了,还上来就是十坛,这安锦坊的酒可不便宜……不过毕竟是亲王殿下,安锦坊的酒虽然昂贵,也得看是对于谁,寻常六品小官要拿出一旬俸禄才能买一小壶美酒,可放在王公眼中,十坛酒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还请贵客到后院选酒。”胡姬带着李琩来到了后院。
胡姬指了指后院最角落中一个小屋,“贵客所需之酒,便在那处。”
李琩抬起脚便往那边走,推开屋门时,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汗。
待到他看清屋内坐在桌前的两道人影后,李琩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匆匆走到杨玉环身边,就要拉住杨玉环的手:“玉环——”
杨玉环微微一侧,躲过了李琩,李琩一愣,不敢置信看着杨玉环:“玉环你为何……”
“屠刀已经架在你脖子上了,你还不知晓吗?”李长安看不下去了,直接出言打断了李琩,她不耐烦地轻敲着桌面,一句话就让李琩面色煞白。
“圣人,圣人他?”李琩慌乱道。
李长安再次打断李琩:“不是父皇,是给你出主意的那个人,他想要你的命。”
“不可能!”李琩矢口否认。
李长安观察着李琩的表情,心中对自己先前的猜测又确认了几分。
李琩是真情实感觉得那个“他”不会害自己。
能得到李琩这样的信任,还有本事让李琩乖乖听他话自寻死路的人。
“李林甫。”李长安直视李琩,口中吐出了一个名字,“是李林甫告诉你只要杨玉环自刎,寿王府便可安然无事的吧。”
李琩脸色变了又变,他咬牙道:“你既然猜出了是他,那就该知道他绝对不会害我。”
李长安脑袋上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李林甫不会害你?”李长安实在想知道李琩的脑回路是怎么想的。
“李林甫是阿娘一手扶持上来的,若是没有阿娘,就没有他李林甫的今日。李林甫是靠着当裴光庭之妻武三思之女的情人才爬上来的,没有武家,他李林甫就什么都不是。”李琩很笃定李林甫是他这边的人。
从出身上,李林甫先天就是寿王党。纵观李林甫的官宦生涯,从出仕到拜相,都离不开武家。
这也是李琩为何会对李林甫深信不疑的原因,李林甫只能是寿王党,无论太子是李瑛还是李屿,李林甫都不可能投靠他们,就算其他官员都转投了太子,李林甫也不可能转投太子。
李长安只说了一句话。
“可阿娘死了,李林甫却还是宰相。”
“那又如何?”李琩不明白李长安这句话的意思。
李长安看着李琩:“这就代表李林甫不是武惠妃党,就更不可能是你寿王党了。他现在还能安稳做宰相,不是因为武家,更不是因为你寿王,你连你自己都保不住难道还有那个本事能扶持大唐的宰相吗?”
“李林甫还是宰相的唯一一个原因,就是他唯一的身份就是皇党,他不是你的人,他是父皇的人。”
李琩听到李长安这番话后愣在了原地,他面上浮现出种种情绪,有震惊、恐惧,还有一丝不知所措。
“我问你,你敢去将父皇养的那只鹦鹉杀了吗?”李长安不紧不慢抿了口水,接着逼迫李琩的心理防线。
李琩沉默了,他不用说出来在场之人也知道他的答案。
那只鹦鹉是李隆基最爱的爱宠,谁杀了它,这不就是自己找死吗?
“你猜在父皇心中,美人和鹦鹉孰重孰低轻?”李长安的话让李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你逼死他看上的美人,他岂会饶了你?”
更何况这根本不是鹦鹉和美人的问题,而是帝王权力,帝王喜欢的东西可以病死老死,可以被他失手打碎,可容不得旁人染指。
谁敢越过帝王去毁坏他的东西,就是想染指他的帝王权柄,那个人就该死。
李琩倒吸一口气,脸上已经浮起惶恐不安之色。
“我,我,我没想到……安娘,你也是阿娘的女儿,你救救我……”李琩怕死怕的要命,此时他的脑中早已没了美人,只剩下了怕死。
他甚至没问李林甫为何要杀他,只要沾上李隆基这个名字,李琩就觉得谁都有理由杀他。
李琩的胆子,早在李瑛三人死的那一日就被李隆基吓破了。在三庶人之祸前,李琩觉得他是皇子,世上没有人敢杀他,他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在李瑛三人的死讯传到李琩耳中的瞬间,李琩才骤然发现这世上有一个人轻易就能杀了他,甚至什么原因都不用找,他死了就死了,那个人也什么惩罚都不会受到。
哪怕父母都是枭雄,可李琩却一点都没继承李隆基和武惠妃的勇气,面对随手就能杀了他的父亲,李琩怕极了,他一点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
李长安知道李琩的心理防线已经被他击溃了,她这才缓缓露出来一个笑容,拍拍李琩的手安抚他。
“父皇想要杀子也需要理由,你不给他这个理由不就好了?”李长安循循善诱。
“你就待在寿王府中,和友人饮酒作乐,做一辈子的逍遥亲王不好吗?你又不想当太子,何必要赌上命和这些人争权夺利呢?”李长安语气已经软化了许多。
李琩拼命点头,“你说的对,我又不想当太子……只要我什么都不做,父皇也没理由杀我……”
李长安又给杨玉环使了个眼色,杨玉环点点头,而后轻轻扶住李琩。
二人再说什么李长安已经不知道了,她站起身离开了屋子,把空间留给了杨玉环和李琩。
到底有什么东西不能让
寿王往外说,杨玉环比李长安更清楚。
一个时辰后,杨玉环出来了,她脸上依然带着温婉的笑容,笑容却不达眼底,在她身后,哭哭啼啼的李琩也跟了出来。
“走吧。”李长安冷眼看着李琩,“酒肆会把你和酒一起送回寿王府。”
李琩走后,李长安和杨玉环齐齐松了口气。
“他日后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吧?”李长安揉了揉额角,询问道。
杨玉环扯扯嘴角:“他被吓破了胆子,应当不敢再来招惹我了。”
“我听说宁王病重,恐怕时日无多了。”李长安道。
“我明白了。”杨玉环七窍玲珑,一下子就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李琩打小是在宁王府长大的,宁王是他的养父,养父死了,李琩守孝三年也说得过去。到时候想个法子把他打发去给宁王守陵,三年过后,这桩事应当也就彻底过去了。
二人并肩离开了此间,在出门之前,杨玉环又带上了帷帽,趁着四周无人,迅速从后门登上了李长安的马车。
“今日见面,可真是吓慌了我。”坐在马车上,杨玉环这才松了口气,将帷帽摘了下来,一开始李长安告诉她见面的地方是长安城东市酒肆,杨玉环都被吓了一跳。
李长安安抚杨玉环:“放心,今日谁都不会知道我们三人在此见了面。”
毕竟这家酒肆明面上的主人是和政郡主,太子李屿的女儿。
就算是李琩口风不严将今日之事透露了出去,也没人会相信他的话。太子李屿就会第一个跳出来否认,谁都知道寿王和太子李屿身为势力最大的两个皇子,在朝堂上两党明争暗斗,恨不得至对方于死地,怎么可能李屿会给李琩提供幽会场所呢。
若是真有那么一日,从李隆基到李屿,都只会觉得寿王是破罐子破摔,随意攀扯旁人。没有人会相信,寿王李琩是在他的政敌地盘上和寿安公主与杨贵妃密谈的。
“还有一事我想不清楚。”杨玉环抿抿唇,问李长安。
“为何李林甫要置李琩于死地?”
就算他是李隆基的人,可杨玉环不是被李隆基吓破了胆子的李琩,她知道李琩只要不造反,李隆基就不会轻易再杀儿子。若只是为了她那就更说不过去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现在虽然还只是在玉真观中当道士,可实际上已经是李隆基的妃子了。在这种情况下,李隆基完全没有必要为了她而对李琩这个失败者下杀手。
李隆基不想杀李琩,那为何李林甫非要杀李琩呢?李林甫和李琩没有任何仇怨啊。
“你觉得李林甫是真的一定要李琩死吗?”李长安也乐得让杨玉环知道这些。
她的盟友越有能力,她的势力才会越强大。
这就是李长安和李隆基不一样的地方了,李隆基生怕他的儿子和他的臣子比他强,李长安却并不怕她的臣子和朋友比她更强。
李隆基想要的是皇位,李长安想要的却是繁盛的大唐。人人如龙,大唐才能繁盛。
杨玉环思考着,她的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
“李琩死的前提是他将我逼死,可我绝不会自刎,那李琩也就不会死。李林甫要是真想杀了李琩,那他就必须让我死,可圣人不会允许我死,李林甫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杨玉环脑中灵光一闪。
她脱口而出:“李林甫的目的不是杀了李琩,而是表明他要杀李琩的这个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