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2 / 2)

难道是他想承担抛弃发妻的薄情名声吗?

难道是他愿意放弃京兆韦家这么底蕴深厚的盟友吗?

还不都是你这个父亲逼的!你杀子夺媳,我要是不显示出我的弱小,不失去些什么,你会放过我吗?

李亨的心在滴血,他在心里用一切最恶毒的词汇辱骂他面前这个冷漠无情的君父。

李隆基轻蔑看了李亨一眼,漫不经心道:“朕准了。”

顿了顿,李隆基又道:“既然是韦坚蛊惑了你,那他也就别再当太守了,贬为江夏官员,全家一起去岭南吧。”

李亨身子颤了颤,却终究没敢开口求情。

天宝三载八月初,太子上表与妃韦氏和离,帝允。

李林甫得知这个消息以后立刻入宫面见了帝王,他迫切想要知道帝王为什么就这么轻轻放下。

他知道李隆基既然允许太子与韦氏和离,那就代表他不欲追查下去了。

“陛下,太子狼子野心,必定与大臣还有勾结,臣请彻查太子。”李林甫声音急促,恳求的看着面前的帝王。

他下了如此狠手,已经是与李亨不死不休了,韦坚案之前,李亨若是登基,只是会清算他,让他的子孙不再踏入仕途;可韦坚案之后,倘若李亨有一日能够登基,那就不仅他一人被清算了,他今日如何欺压李亨,日后李亨便会千百倍报复在他的子孙身上。

李隆基却只是抱着琵琶轻轻拨动着琴弦,听到李林甫的请求之后大笑一声,挥手道:“吾儿此次只是受了韦坚蒙蔽,太子素来孝悌,朕何忍心怪罪他呢?”

可分明是您示意我对太子动手的啊!

李林甫咬紧了牙,他想要再求李隆基一回:“陛下……”

“唉,林甫不必多言。”李隆基皱皱眉,觉得李林甫话有些多,他淡淡瞥了李林甫一眼。

“此事到此为止。”

李林甫猛然抬头,高座上的李隆基却已经闭上了眼睛,轻轻拨动着琵琶,口中还哼着调子,沉迷于乐曲之中了。

他午后还与李龟年有约,要一同再将新曲谱出来,可没有时间再为这些杂事费心。

李林甫只能恨恨离开了兴庆宫。

掖庭,位于大明宫中,十分萧瑟。

掖庭已经许久没有新人了,斑驳的墙壁上几只蜘蛛结网,砖缝中的杂草疯狂生长着,掖庭宫门紧闭。

只有一两个白发宫女佝偻着腰从宫道上穿过。

没一阵,掖庭外忽然喧嚣了起来,几个宦官簇拥着高力士,命人打开掖庭门,将太子的和离表送给了韦氏。

高力士不忍看着面前憔悴的韦氏,心中叹了一口气。

这都是什么事情啊。

韦氏拿着和离书的手指攥得发白,她在掖庭待的这段时间日夜忧虑,结果就换来了这个?

韦氏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不要晕过去,她抬起头面色苍白询

问高力士:“高将军可否告知妾身,我的兄长韦坚如今还好吗?”

李亨如此绝情,她都落得和离的下场,她的兄长情况只会更糟。

高力士轻叹了一口气:“被贬谪到岭南为官去了。”

那不就是流放?

韦氏的身体摇了摇,不敢再深思她母家的下场。

高力士走后,韦氏看着手中的和离书,抿紧了嘴唇,又抬头看看四周高高的宫墙,面上露出了无措。

谁还能来救她呢?

原本以为的可靠郎君是薄情人,她以为依仗的母家被全家流放,韦氏轻轻蹲下了身子,消瘦的身体一耸一耸颤抖。

她已经做了太子妃该做的所有事情,也做了韦家的女儿该做的所有事情。

可太子是个废物,韦家压错了宝。

她从小就被父母教导不要像她的堂姑母一样跋扈,她总是听父亲念叨堂祖母教坏了姑母:

“你堂姑母被教坏了,好好的皇后不当非要胡闹,闹出那样大的乱子,害得你堂祖母一脉死得死,遭流放的遭流放,家破人亡。咱家养女郎可不能再重蹈覆辙。”

于是她学操持家务,学打理内外,学做一个贤惠的正妻,再然后她便嫁给了忠王。在嫁给忠王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忠王长什么样子,可她还是嫁了。

后来忠王成了太子,她就成了太子妃。太子妃是太子的盟友,从太宗皇帝时候就是如此,太宗皇帝和长孙皇后、高宗和武后、中宗和韦后……所以韦氏以为她与李亨也会如此,夫妻、盟友,休戚与共,生死同舟。

直到李亨登基成为皇帝,到了那时候她可能会因为自己的孩子当太子与李亨产生矛盾。在那之前,她需要当好一个贤惠的太子妃,需要之时也要为李亨拉拢朝臣、打理后宅,毕竟她与李亨的目标都是李亨能顺利继位。

可李亨抛弃了她。

韦氏抱着膝盖发愣,她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她的堂姑母是韦后,在中宗死后发起了韦后之祸,最后政变失败,她那一脉的韦家族人都被罢官流放了。

可她什么都没做,为何也落到了母家全族被流放的地步?

也不对,韦氏用力将薄薄的一纸和离书攥成一个小团,死死握在手心,眼中满是不甘心和恨意。

韦后是皇后,可她非但不是皇后,甚至如今连太子妃也不是了。

……她远不如她的堂姑母,贤惠一点用都没有。若是再重来一次,她宁可死在政变之中,也好过替李亨扛了罪,反倒被他抛弃在掖庭之中强啊。

太子府中,得知李亨与韦妃和离的李明锦如遭雷劈,她发疯一样冲进议事厅。

“你为什么要跟我娘和离?你说过你会救她!”李明锦胸口剧烈起伏着,双目赤红,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可依然努力维持着平静。

她还想劝李亨顾念一些旧情,好歹、好歹保住她娘的命。李明锦不敢想失去了太子妃身份后她阿娘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大明宫。

她怕再也见不到她的娘。

正在商议事情的李亨与李俶齐齐扭头看向冲进来大吵大闹的李明锦,李亨撇过了眼神,他不敢去看李明锦那双愤怒的眼睛。

“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李亨僵硬道。

“可你说过你会救她。”李明锦的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哭腔。

到底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她想让自己平静,可那是养她长大的娘亲,她根本平静不了。

“圣人决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反抗!是圣人将她囚禁在掖庭中!我怎么救她?”李亨说出了他这些天早已经将他自己说服了的理由。

李明锦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坠,她哭诉着,字字锥心泣血:“那是你的正妻啊,阿娘她嫁给你十四年了,她给你生儿育女……最起码你该试一试,而不是在这厅中端坐着!”

李亨的表情痛苦又难看,李明锦的指责像是一只手一样剥开了他内心那层正大光明的外壳,他的卑劣和懦弱被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够了!你是在指责你的父亲吗?”李亨斥责道。

就连李俶也不赞同上前拉住了李明锦的胳膊:“妹妹,不要惹阿爷生气。”

他顿了顿,轻轻安抚着李明锦:“你一向乖巧懂事……”

李明锦甩开了他的手,李明锦愤怒望着自己的长兄:“那也是你的母亲啊,虽说不是亲生,可你从五岁到开府这十几年,也是她养大了你!”

李俶伸出的手还摆在半空,他愣愣看着李明锦,似乎不知晓为何自己一向乖巧的胞妹为何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李亨愤怒道:“韦氏不是你的生身母亲,我是你的生身父亲,难道你要为了一个与你无关的女人触怒我吗?”

他勃然大怒的模样像一只发狂的猛兽,可怕极了。

李明锦却丝毫不畏惧,她冷冷道:“阿娘养大了我,她就是我的母亲。”

“你既然这么有威仪,为何不敢在朝堂上向皇祖父发怒,只敢对着我发泄呢?”李明锦的声音尖锐,像一柄匕首戳破了李亨那只有薄薄一层的自尊。

“来人,将和政郡主带下去!”李亨扑哧扑哧喘着粗气。

李明锦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顺从的被婢女带了下去。

平静下来的李亨恨恨跟李俶抱怨:“你妹妹真是疯了,一点都不知道大局为重。”

李俶安抚道:“锦娘年纪还小,阿爷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遂二人又开始商量起了朝堂事务。

目前如何在李林甫的围剿下保住更多的势力才是当务之急,没人把李明锦的胡闹放在心上。

总归过两年她也就忘了。

可没过一阵,院外传来的嘈杂声就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李亨不悦走到院外,拦住了一个婢女。

“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慌张,成何体统!”

婢女慌张跪下:“殿下,郡主她……她跑了,她骑着马要离开府上。”

“跑了?跑了是什么意思?”

婢女快哭了:“跑了就是奴带着郡主回房,郡主说她要午寝,然后就溜到了马厩解了匹马……奴拦不住郡主……”

李亨两眼一黑,连忙与李俶一起冲出了府门。

这条大街上只有太子府一家,李亨才敢追出府外,可再远他就不敢了,这个节骨眼上他压着尾巴还来不及,可不能再闹出事端给李林甫把柄。

“和政,你要干什么?”李亨与李俶追了出去,怒吼道。

天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可谁都没有心思打伞,宦官拿着伞想要给李亨撑伞,李亨一把推开了他,跑出了府门,正好看到李明锦骑马从侧门奔出。

李明锦头都没回一下,她骑着马已经出了太子府门:“我要去救我的母亲,现在她不是你的太子妃了,可她还是我的母亲!我要救她。”

“我要救我娘。”李明锦一字一字道。

李亨气得险些翻白眼,他无能狂怒跺着脚:“圣人决定的事情谁也无法更改,你只会白费力气。”

“所以你就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你的发妻去死吗?”

李明锦骑在马上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她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淋湿了,贴在她的脸上,湿漉漉的往下滴水。

“我不是你。”

李明锦只扔下了这句话。

随后就抹了一把脸,用力一扯缰绳,身影消失在了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