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夜扬深深吐出了一口气浊气,内心原本出现的茫然犹疑,甚至是自怨自艾到想要放弃的念头,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我知道了。”景夜扬握紧了手中黄符纸,“宁宁姐,你不必担心我,去做你的事吧。”
奚无水:“对对,你——不对!什么你的事?”
然而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因为桑宁宁的身影早已远去。
追魂之术,除去常用的那些之外,还有更简单的一项。
桑宁宁直接在自己的左臂上划了一剑,面无表情地看着鲜血汨汨流下,最缩成一团终凝聚在一处,指向了一个方向。
桑宁宁再不迟疑,直接顺着血丝指引,朝着怨气最浓之处奔去。
……
“哈,倒是有几分能耐。”
桑家家主提着剑,看着面前拦在一堆村民身前的洛秋水,随手挽了个剑花。
他神情轻蔑(),语气更是居高临下:“只可惜?[()]?『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你身后要庇护的废物太多,耗了你太多力气,否则,你倒是能与我一战。”
洛秋水柔婉的脸上再没有笑意,她眼神冷得吓人:“以人族之身,供怨魂驱使,桑家家主如此为之,就不怕遭天谴么?”
“天谴?”
桑家家主仰头大笑,雨幕之下,他的脸逐渐扭曲,不像是活人,倒像是在体内藏着无数个怨魂即将破体而出。
“什么是天谴?洛长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桑家家主扫了一圈躲在洛秋水身后的村民,又看了眼自己瑟瑟发抖的儿子,冷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出了这句话,“更何况,你难道是什么纯粹的人族么?”
洛秋水握剑的手更紧,在她眼角的余光中清晰地看见,被她庇护的村民中已经有几人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洛秋水仍是挡在众人身前,神情冷凝:“一派胡言。”
桑家家主呵呵一笑,暗自调息。
其实不止洛秋水,他也受了伤,故而现在才用言语掩饰挑衅,拖延时间。
此时,桑家家主自以为挑拨成功,当机立断喝道:“桑曜安!你还要犹豫到何时?还不随为父一起,为尊上大计共谋?”
几乎就在开口的同时,桑家家主原地跃起,浑身上下涌出了无数怨气吗,与他的剑一起,向着洛秋水的防护阵劈去!
眼见剑锋已然要落下,洛秋水同样力竭,但她绝不会放弃。
在几百年前,洛秋水没有机会这样死去。
而这一次,她想要选择自己的死法。
然而就在洛秋水想要拼死一搏之时,眨眼间,有另一道剑光落下,竟是直接将桑家家主的剑势劈开!
“宁宁?”
“桑宁宁?!”
在一片惊呼声中,桑家家主从半空中跌落,倒退了几步,旋即大口地吐出了血来。
桑曜安快步跑到他身边,扶住了他。
桑家家主当机立断:“走!”
他身上有尊上分给他的怨气吗,逃脱此地绝非难事!
但还有东西,比怨气更快。
桑宁宁一剑“风笑多情”落下,直接割断了桑家家主周身的黑雾。
桑家家主被打断了运气,近乎愕然地抬起头,眸中全是惊恐:“你、桑宁宁……”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强调道,“我是你的父亲!桑宁宁,你要做什么?!”
就连桑曜安都瞪大了眼,抖着嗓子道:“他、他是我们的血肉至亲,你——”
话音未落,桑宁宁已经再次劈来。
这一剑破开雨雾,似忽然晴空万里中雪夜寂静,却又似有远处幽魂吟唱,缭绕耳畔。
“雪落笙歌”终是练成了。
桑宁宁垂下眼,忽得拔剑,听到血液从□□中翻涌出“咕噜”声,甚至温热的血液溅起到她的脸上后,桑宁宁才有了实感。
她不是在杀怨魂,她在杀人。
杀她自己的
() 亲生父亲。
耳边似乎想起了小风铃清脆的声响,桑宁宁面无表情的神情终于松动。
在桑家家主模糊的视线中,他似乎看到这个女儿笑了笑。
“啊啊啊啊啊啊!”
桑曜安跌坐在地,惊悚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父亲被从心口处捅了个对穿,却仍旧未死,有一阵阵的黑气从他的心口处冒出,尖叫着,逐渐消散。
“桑宁宁……”桑曜安看着桑宁宁脸上的血,牙齿打着颤,哆哆嗦嗦道,“他是我们的父亲。”
桑宁宁平静:“我要杀的,就是我的父亲。”
桑曜安终是再不敢开口。
“父亲。”桑宁宁突然停下手,道,“在旧日,在你对我打骂、欺辱、虐待之时,你当真不知道,我是你的亲女儿么?”
桑家家主知道自己该矢口否认,说不定还能拖延些时光,然而在这一刻,一股别样的寒意从心头泛起,他竟然说不出任何虚情假意的言语。
“我……”桑家家主的口中溢出鲜血,“我……”
“……知道……”
桑曜安震撼地看着这一幕,大脑中一片空白。
与之相对的,却是桑宁宁。
她极淡极淡地笑了一笑:“我猜到了。”
然后,她抬手,再刺。
桑宁宁也不记得自己刺了几剑。
只记得最后她也有些倦了,腕上被一阵冰凉包裹。
“足够了。”
桑宁宁顿了一下,却道:“可我觉得还不够。”
他身后人叹息了一声,随后忽得一道光亮闪过,桑父的身体上,竟是又出现了一道伤痕。
是……木剑所伤。
在不远处众人惊悚诡异的目光中,容诀面色不变地收回剑,摸了摸身前小姑娘的头顶。
“最后一剑,算我捅的。所以这个人,也算作我们两个一起杀的。”容诀歪了歪头,将桑宁宁的身体转向自己,略微弯起眼,眼眸形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温声道:“你的功劳,分我一半好不好?”
“……好。”
桑宁宁缓缓眨了下眼,终于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要抬头去找洛秋水等人的身影,却被容诀遮住了眼睛。
“如今村庄里还有怨气要处理,他们已经去了。”
桑宁宁张了张口,低声道:“严重么?”
“很安全,你不必担心。”容诀叹了口气,“你现在要担心的,只有你自己。”
桑宁宁抬起头定定地看了容诀一会儿,骤然开口:“大师兄?”
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容诀:“是我。”
下一秒,桑宁宁直接扑入了他的怀中。
埋在容诀的脖颈处,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桑宁宁一直空荡荡、没有着落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处。
就好像一直在空中飞翔的青鸟,在疲惫至
极之时,于雷霆狂风之中,觅得一丝缝隙,于是她决定收起翅膀,停歇在一朵浮云上,再随着树顶的落叶一起坠落。
桑宁宁双手紧紧地环住容诀,贪婪地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气息。
很奇怪,分明大师兄身上是冰冷的,没有丝毫的温度,但桑宁宁却久违地感受到了暖意。
容诀任由她动作,在感觉到桑宁宁蹭了蹭自己的颈窝时,他先是一顿,而后又缓缓抬起手,同样揽住了她的肩膀,无声无息地将她拢在了自己的怀中。
“大师兄,你猜得没错,我真的是桑家的女儿。”
“可他们却一直认为我是假的,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有求证,只说不知道,是不是太可笑了?”
“不过我杀了桑家家主,如此一来,也算报仇。”
“还有沈素心师姐……”
见对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容诀轻声道:“此事并非我不在意,只是她先前自涉因果,需得偿还。落在此事,已经是我能窥得的最好时机。”
一饮一啄,终是天定。
这也是当日容诀没有阻拦插手的原因。
除却他不想干涉因果之外,落在这一处,对于沈素心而言,未尝不是一家好事。
“宁宁,我……”
“我知道的。”桑宁宁环住容诀的腰身,抱得更紧了些,手掌向上,紧紧贴在他的背上。
她低声道,“我只是想说,先前青龙峰送来的那朵玉容花,被我给沈师姐了。”
容诀用手指拭去她脸颊边的血液,闻言,弯眸一笑:“这不是什么大事。”
“可我本来是想给师兄的。”
“无妨,你的沈师姐比我更需要它。”
这话出口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一静。
雨水还在落着,比先前更大,却没有一滴落在桑宁宁的身上。
容诀指尖上落了一滴雨,他轻叹了一声,道:“我以为,师妹会不信我。”
“……不会。”
桑宁宁抬起头,眼眸中还带着些许水汽。
她闷闷道:“我之前是……在迁怒。”
说到这里,桑宁宁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耳根也有些发烫,但她还是理直气壮道,“但我、我从来只会对大师兄发脾气。”
容诀绕着她头发的手一顿。
他笑了笑,语气轻轻的,凑在她的耳畔,如同一阵气音:“看来是我的殊荣。”
尾调上扬,听起来像是一个玩笑。
桑宁宁沉默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何意?”
容诀垂下眼,就对上了桑宁宁那双乌亮的眼眸,里面满是与雨水不一样的温度:“……其实,在这个世上,我最信任的人,就是大师兄。”
他终于得到了自己最想听到的答案。
容诀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桑宁宁说过很多次类似的话,可他却总是不厌其烦地想要听得她再说一次。
一遍又一遍。
就好像这样,他就可以得到保证。
一个她绝不会舍他而去的保证。
两人目光相接,容诀抿唇,嘴角小幅度地向上扬起,形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像是一头终于餍足了的凶兽。
不等桑宁宁想清楚大师兄的笑意味着什么,下一秒,他已在她眉间落下了一吻。
这一吻冰冰凉凉,却又与上次不带风月旖旎的干净不同,其中更含有了些许别的意味。
有贪念,有不舍,有别离。
更有无穷无尽的思念,正如他揽在她腰身的手,始终都没有放开。
桑宁宁的手指都僵住了一瞬,就在她缓过来的时候,又听容诀开口,轻柔的嗓音被雨水裹挟着传入耳畔。
“我来践诺,师妹心中所疑惑之事,马上就能得到答案。”
他会让她亲眼看清楚,面前的,到底是怎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