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有尾巴,这会儿都要翘上天了。”
午后时分,祖遂亲自从校场回了趟谢府,却也是来向谢澜安要人的。
“所谓一日不练手生,三日不练身子便懈怠了,这小子才打下根基多久,便把一日的训练时间减半?听说这是女郎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谢澜安听明白老将军的来意,点头说。胤奚隐藏得好,他过去两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旁人不知,她却知道。
“他现今需要固本培元,每天得睡够四个时辰,请将军担待些。”
四个时辰?养大爷呢?祖遂惊异万状地望着谢澜安:“谢娘子你是不是忘了之前说过的话?娘子此前对那群女娘的态度,可是让小老儿不要手软,往死里去练。怎么轮到胤小子,娘子的心就偏到北朝去了?”
“这怎能一样?”
谢澜安丝毫未觉自己偏心,铁面无私地与祖遂讲理,“之前我是不愿将军歧视女子,想让您将她们和男人一般看重,一般倾授本领,我信她们是真金不怕红炉火。至于胤奚,他……”
祖遂睨视一目,倒要听听“他怎么样”。
“他……娇气些。”谢澜安扯了一句,“将军还有旁的事吗,不妨留在府中用暮食。”
祖遂轻哼一声,看谢娘子的意思,想来是难以转圜了。他心中却不赞同,嘴硬道:“半日就半日,无非是将原先的训练双倍压缩一下,到时我狠狠地练他!”
谢澜安从容微笑:“怎么教便是老将军的事了,我不插手,随将军调理。”
祖遂碰了个软钉子,当下也吃不下什么饭,返身回校场。
他走到门边,已要迈出门槛,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齿尖微磨的声音:“——不许太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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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谢澜安照例抽出半个时辰教胤奚下棋。
她没有提起祖遂上门的事,灯影脉脉的光线下,她教他摆座子定式,因为简单,耐心得意兴阑珊,一双长眉轻敛,又带着不自觉的严厉。
她这种样子,最令胤奚沉迷。
女郎身上宽逸的绫纱白衣柔软得似一团云霭,笼着幽香的袖口堆委在枰外,那玉做的沁白棋子,在她素指间灵巧翻转。
这是个雪意堆就的人,惟有兰音轻吐的檀唇,是呵气成暖的艳色。
他要很努力地转走注意力,才能专心在棋盘上。
“我二叔的书房叫新枰斋,取的便是世事如棋局局新,千古无重局之意。”
夜晚尚有白日的余暑,堂屋的窗扇敞着,蛩声清谧。谢澜安不止教他棋理,也与他看的兵书结合,说些书外的道理。
胤奚牢记在心,隔了一阵低问:“女郎,金陵会乱吗?倘若因我的缘故……”
“落子无悔。”谢澜安挑眉看他一眼,将吃掉他的几颗子不客气地扔回他手边的棋盒子。
放在从前,她会教人三思隐忍,顾虑大局,因为上一世她自己便是如此奉行的。可这辈子,谢澜安漠然一笑,“你记着,不仁者以万物为刍狗,为自己谋条生路从来不是错。心如转丸,手如鸣镝,心转得多快,手出得多稳,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她说完,察觉对面的人不自觉绷起了面皮,垂手聆听,顿了下,语气又温和下来:“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端看他一个无依无仗的庶人,筹谋数年时间,只为设计一名县主之死,便知他胆何其大而心何其细。
昼长苦夜短,眨眼间半个时辰的银漏水满,胤奚便该告退了。
他没有磨蹭,放下挽折的缠枝纹袖口起身,仔细将棋盒与坐垫归置齐整,顺手捋正女郎折扇上的坠绦。
正要离去,谢澜安忽叫住他:“等等。束梦。”
胤奚转头,束梦端了一盏白玉瓷盛的散着热气的东西入室,“娘子,来了。”
谢澜安倚坐方席上,向胤奚指指碗,“牛乳,给你的,以后每晚饮一盏。”
食乳酪本是北地胡人的风气,在大玄,乳酪价贵,只有贵人家中才能供应起。
丰年小时候总嚷着要长个子,日饮一盏,长到如今身体壮如牛犊,风寒都没染过几回。谢澜安一见胤奚清瘦的身子,巴掌大的小脸,便想起他这两年蛰伏苦熬的经历,是以也给他补补。
胤奚这次却没有如获珍宝地领命,他注视那盏洁白的乳酪,抻了抻女郎送他的衣服袖口,迟疑道:“喝这个,会长身体吧……”
世上男子无不盼着长高些,哪有嫌自己高的?
谢澜安倒是怕他喝完后,皮肤将养的比现在还白。
那岂不是更会招惹人了。
“衰奴不想喝么。”
这声从喉咙里溢出的轻娇一出,谢澜安耳后的皮肤不由簌栗,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喝乳酪脾胃不服?”
胤奚摇摇头。
谢澜安耐着性子:“对牛羊有避讳?”
胤奚还是摇头。
谢澜安板起脸色眯了眯眼:“我是在和你打商量?”
“衰奴……”
“闭嘴,喝。”
一脸委屈的小郎君在女郎的注视之下,不情不愿捧起瓷盏,小口小口地喝。
牛乳醇稠香甜,饮之暖腹,这是胤奚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到这么好喝的东西。
只是美食与衣裳便像鱼与熊掌,他怕不可兼得。
但胤奚最终还是听话地喝完了,放下碗后,他向束梦道了声谢。束梦看着他的两边嘴角,却是一乐。
原来他不留神,留了两撇小白胡在唇边。
谢澜安清泠的眸子望过去,人亦忍俊。
下一刻,她又笑不出来了。因为胤奚用那双水漉漉的黑眸凝视着她,探出嫣红的舌尖,将唇边的残白舔吮进去,干干净净地一笑:“多谢女郎赐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