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 女皇的坎坷(2 / 2)

杨氏只好带着三个女儿回长安投奔娘家兄长,路上媚娘的小妹还病死了。好容易到了京中,寄住在舅舅家,过得也是寄人篱下冷暖自知的生活了。

还是去岁长孙皇后病逝前听闻开国国公竟有继室和女儿流落在京,还得借住亲戚家,便报给了圣人。

长孙皇后看不惯这样的事儿——她年少的时候与同胞哥哥长孙无忌,也叫异母兄长孙安业给撵出来过!此情此景正对幼年苦楚。

二凤皇帝跟妻子是青梅竹马,对她年少事儿也深知。二凤皇帝的脾气,除了太上皇和前太子(需注明,得当年的太上皇和太子),还没有人能叫他知道委屈两个字怎么写呐!

何况是委屈了他的爱妻,比委屈他本人更甚。早在二凤皇帝刚登基的时候,就把长孙安业削的身上半个官职也没有了,要不是念着到底血缘斩不断,都姓长孙,不好让皇后有个获罪身亡有辱名声的哥哥,二凤皇帝就得请长孙安业去死一死。

而武家这边,原本武士彠的爵位虽没有传下去,然他生前是荆州都督,官位也是足以荫子的,其两子都得封了五品的虚职。

就在长孙皇后提过这事后,二凤皇帝干脆利落就把这两人的官职抹了,让他们滚回老家去闭门思过。

这边罚完官职,另一边,为表示他亦厚待曾经的开国功臣的遗孤,他便让长孙皇后赏了一百匹绢给杨氏,又择了武士彠的第二个女儿(因第一个女儿已经嫁人了)入宫为嫔妃,还独独给她赐了名。

某种意义上说,媚娘这个人跟一百匹绢,在圣人眼里都是一样的,是施恩太上皇旧臣的恩典。

*

陶姑姑自不会将皇帝召武才人入宫的缘故说的这么透彻,只与姜沃说了武家之故,又叹道:“所以我才说,武才人可惜了。义原国公故去后,圣人并没有恩旨,武家就此便没了爵位,家中亲兄弟又这般不做人,杨家又是外家……进宫后难免身份上尴尬了些。”

要是武士彠还在,武才人没的说,肯定是新人里出身最好的一个,然现在却落到中下游去了。

家里有爵位,和家里有过爵位完全是两个概念。

小小年纪,饱经离丧,甚至亲历兄长反目驱逐抛却之苦,又饱尝三年寄人篱下之愁,武才人这般颠沛际遇陶姑姑说起来也不免感慨。

又看着姜沃:这两个孩子也算是有些同病相怜了。

*

“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几乎同一时刻,媚娘也有了这般感慨。

与其余年纪相仿,爱娇不受气的少女们不同,媚娘极少发没必要的牢骚:作为天子嫔御入宫,却只能住在宫女所居的掖庭,用王才人的话说自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论理论情儿都不该这样!”

媚娘不接话,只是心道:这是打小没经过波折的,才理直气壮觉得这世道会‘按理来说’。

媚娘在心中冷静道:按理来说,母亲正正经经先帝赐婚的正室夫人,父亲去世后,她们母女还不该被赶出家门投奔亲戚呢。

没有什么‘按理来说’,更没有什么‘有这等身份就一定能得到这等身份相应待遇’的所谓公道。此时的媚娘纵然还没有接触到权力二字,但已经明白凡事要靠自己,没有真正权力和武力的身份就是废纸。

媚娘抬头看掖庭的天。

进宫这三日,长安城都是极晴好的天儿。

但这几日媚娘总梦见三年前。

梦见父亲过世后,母亲带着她们姊妹三个回长安投奔亲戚时,路上连绵不断的雨天。

阴沉如同压在人鼻尖上一般铅灰色的云,潮而冷似乎一捏一包水珠的衣裙,面色苍白的母亲和几个神色晦暗辨别不清的老仆。好多次母亲不得不小心的撩开帘子,亲自去与车夫交涉。

车夫说官路上有塌方,驴车过不去的时候,母亲脸色青白咬牙坚持不走小路。

她们孤儿寡母又带着钱财,若是同意车夫走小路,说不得就成为了山林里的白骨!

那时候母亲搂着媚娘低声道:“二娘,你们姊妹三个,你大姐少有决断常被人牵着走,小妹更羸弱不懂事,唯有你能帮阿娘的。”

于是那一路,媚娘便总朗声问起母亲,长安城中的舅舅,父亲曾经的旧交,说起舅父们寄来的信怎么盼着她们母女去,以此震慑觉得她们是无依无靠孤女寡母的车夫们,甚至是杨家多年的老仆们。

人心如鬼蜮,媚娘早早便尝到了担心受怕的滋味。

最终她们平安到了长安。

媚娘彼时年幼,这几年回想当年入长安,才越发觉得后怕:母亲表现得软弱糊涂一点,或许她们这辈子都到不了长安了。

很多时候情绪是多余而浪费的,唯有冷静甚至是冷酷,才能保住自己。

应召入宫,明明得天子赐名,却也如旁人一般被封为才人又被安排在掖庭,媚娘心里当然也有落差,但失落后最要紧的还是寻法子好好活着。

既然住在掖庭,就要守掖庭的规矩。媚娘是早想好要与宫正司的女官套一套关系的,只是她也没想到,宫正司派来的正七品典正,竟然是个瞧着比自己还面嫩的小姑娘。

不止她,其余两三个想要结交宫正司的才人,也都极吃惊于这位典正的年轻,并因此不愿再出面主动示好——跟宫里一位年长的姑姑示好,还好扯一块要讨教的遮羞布,但跟这样一个小姑娘主动示好,除了媚娘外,其余才人都没好意思。

因此,媚娘上前说过话,拿到了可以常去宫正司的‘特殊待遇’后,其余几位才人都是心里又懊恼又泛酸,不免挤兑了两句:“这样年轻的小宫人,咱们到底也是五品才人啊,有人倒也舍得脸面去兜揽。”

这些话媚娘不但不恼,还不由一笑:这就是酸了啊,越发说明自个儿做的没错。

于是她趁热打铁,又找上严承财,言辞婉转问起这位姜典正为何如此年轻就能做上女官。

严承财捏着手里多出来的几枚银锞子,笑呵呵把姜沃的来历介绍了一遍:这不是什么私密事,知道的宫人甚多,尤其是先德仪女官,不只宫里,连宫外命妇们还有不少记得她的。

媚娘听完姜沃的旧事,就起了同病相怜之感:唉,这位姜典正与自己一般命苦。若是她爹娘没出意外,她亦不必进宫,也会是宫外富足人家欢喜无忧的小娘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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