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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想到此番到昭陵,来回虽耽误两日,但因有裴行俭在,她也不必像往年一样,回署衙后还要加班处理积攒的文书,就不免心情愉悦,优哉游哉往外走。
正好在廊下与一人走个对面,两人停下来彼此见礼。
是侍中许敬宗。
姜沃与他,一直是淡如水的同僚关系,此时见过礼就各走各路。
而许敬宗在拐弯时,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姜侍郎的背影——
李勣大将军不是此时唯一郁闷的人。
许敬宗见到姜沃也很是郁闷。
且说许敬宗之前与苏定方还有几分私交,自然也知道苏定方弟子裴行俭之才。
只是裴行俭是受长孙无忌之事连累,才被发落出京的。许敬宗就很谨慎,未免圣人疑心,想等苏定方从西突厥回来后,两人再一并上书把裴行俭捞回来。
正好进他门下省。
谁料姜侍郎这么快,早一步就上书,裴行俭回长安后就入了吏部!还就入了姜侍郎所在的司封属,成为了她直系下属。
给许敬宗郁闷的好几日吃饭都没胃口。
越发觉得当时他与李义府两人,赶在姜侍郎不上朝的正月十六,请立太子没有错!
此时许敬宗与姜沃擦肩而过,见她一如既往神色悠然若闲云飘过,心中又翻起旧事。
心道以后可得让李义府继续盯着这位姜侍郎——她动作也太快了。
因首倡改立太子事,李义府终于如愿以偿,离开了弘文馆,进入了中书省,升任中书侍郎。
许敬宗这般想,却不知,姜沃与他别过后,心中也在想一事:盯着已经进了中书省的李义府。
不过,现下已经不用她自己盯着了。
当年敢于在长孙太尉说一不二的情形下,依旧弹劾褚遂良侵地一事的韦思谦,已调回御史台。
而去岁登科进士狄仁杰,此时正在大理寺,任七品司直,专管覆理御史检劾事。
有这两位专业人士在,李义府老老实实也罢,如果再搞什么诬告朝臣、违法乱纪,那……只能成为别人的一等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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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止,圣驾返回长安。
回程的路上,安安原是跟着帝后的车辇的,然中间在皇驿暂歇的时候,就换到了姜沃的车上。
安安一上来就抱着姜沃的腰仰着脸道:“姨母,哥哥被父皇考了一路。”
然后学着哥哥太子李弘垂首听教的样子,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学的像极了。
姜沃笑着把安安抱到身边。
皇子皆是三岁启蒙,弘儿又是太子,皇帝更是早早安排了数名大儒重臣教导。
曾经做过大公子李承乾的老师,已经致仕的宰辅于志宁,都被皇帝请了回来教授东宫。
毕竟论起经史子集的学问来,如今朝中,于志宁才是当仁不让的大家——贡举考试的官方教材,原版是先帝年间孔颖达为主编纂的《五经正义》,当今登基后的新版,就是于志宁负责修订的。
皇帝将永徽年间于志宁依附舅舅等旧事都不计,将他重新请出山来教导太子,可见对太子的爱重与期许。
太子的位置,决定了弘儿,自幼要担起的重量。
对于太子的教育,并没有臣子插口的余地,姜沃也只是会与媚娘提一提‘劳逸结合’以及‘孩子心志还未形成’等关怀身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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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原以为安安是因为‘考试压抑氛围’,才不想呆在圣驾车辇上,来到自己这里的。
没成想安安坐的端正:“姨母,父皇只考哥哥不考我。”
“可我也在念书。”
孩子的眼睛,有着别样的清澈:“姨母考我吧。”
有欢喜从姜沃心底渐渐漫出,像是看到种子破土而出,长出嫩芽一般。
这些年,她只是尽心的照顾安安的健康——
在姜沃看来,身体从来是最重要的基石。
如果说对安安的心性有什么教导,那只有乐观和坚强。
她给安安讲故事也好,陪伴她玩将作监送来的各种玩器也好,都是以启发兴趣为主,旨在养成乐观坚强的性情与交流能力。
比如在讲故事的时候,她常停下来与安安一问一答,试着与她更好的交流,让她能更好的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想法。
比如在陪安安玩一时解不开的九连环时,会在孩子焦急不快的时候安抚她,引导她如何面对一时的挫折和不可得。
然她至今未给安安灌输过任何她自己的价值观和人生观。
若说有什么影响,便是潜移默化。
可如今,安安问出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父皇考哥哥不考我?
这孩子,开始有了自己的思考和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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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姨母来考安安。”
皇帝自然不会拿学问考女儿——其实皇帝与先帝的性情真是父子相承,对孩子(看重的孩子),都是有些忍不住的溺爱。
可偏生弘儿已然是太子,皇帝的一腔父爱就得端起来,先要将儿子教导成合格的继承人。
于是这种压制的父爱就全都倾在女儿身上了。
尤其是女儿又早产,当年又因朝局不稳被送出宫养育,皇帝越发觉得心软疼爱,对安安的宠爱,说一句捧若掌上明珠,要一奉十,实不为过。
看的媚娘都曾笑道:“还好安安有一大半时间在宫外跟着你。若是跟我与陛下,只怕就叫陛下溺爱过了。”
因而在媚娘的坚持下,安安如今大半时间,还是在姜宅。
皇帝不舍,媚娘就回一句:安安是公主,若按宫里规矩教导,只能是寻乳母和女官来教,那怎么会有姜沃教的好?
且姜宅里,不只有姜沃,还有做了二三十年宫正的陶枳。
皇帝见媚娘坚持,又见女儿自己愿意,在宫里时也常念叨‘要姨母讲故事’‘要姨母陪她玩’,皇帝也就如此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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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上亦设着熏笼。
熏笼外头罩着细密的铜网。
姜沃就抱着安安靠在熏笼上,边取暖边考了安安三个曾经给她讲过的典故。
安安都清晰地答了出来。
然后眼睛亮亮望着姜沃:“姨母,我都说对了吗?”
姜沃一手搂着她,一手拿出备好的牛乳酥,用干净的油纸拿起一块,递给望着她的孩子,语气认真肯定道:“安安答的真好。这是今日点心份例之外的奖励。”
因怕孩子吃多了甜食不爱吃饭,安安每天只能吃两块点心。
此时得到了一块额外的点心,安安的眼睛更亮,接过来:“谢谢姨母。”
接着就像一只小松鼠似的,两只小手捧着外头的油纸,珍惜地开始吃这块奖励点心。
吃完后,安安抬头,就见搂着她的姨母,似乎在出神。
安安就自己把油纸放在马车里的小茶案上,又拿起桌上的杯子,按照姨母叮嘱过许多遍的,吃过甜点心后要漱口。
直到安安去拿杯子,姜沃才回神——
方才她并不是在发呆,而是在系统里给安安挑选教材。
从今天起,她便不再只是安安的姨母。
更是要做她的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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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曾几何时,姜沃觉得系统还是很大方的。
有许多免费的指南:《权臣·政教篇》《权臣·择官篇》《权臣·礼乐篇》《权臣·刑法篇》《权臣·征伐篇》……林林总总,将各种权臣所需的专业知识都总结为一本本书。
但后来真的开始看才发现,这些都是很笼统的大纲性要点。姜沃看过后,就像是看了一遍新闻,流水样就过去了。
宛如读了孙子兵法,但还是不知如何上战场一般。
姜沃领悟了:果然,权力系统,怎么会做善事。
真正有用的指南,还是要花筹子买的详细版本,比如她曾经抽到的那本《宦官专权微操——皇帝与朝臣,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再比如,她现在买下的这本《一名合格的幼年皇子/太子/少帝/老师的教育体系》。
姜沃再次推开了木窗。
窗外,雪停天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