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终吏部能交出这样一份‘资考授官制’——
媚娘转向一直闭目听着的皇帝:“足见陛下慧眼,未曾看错人。”
吏部此番全然是公心,未有私心。
皇帝睁开双目,眼中亦多有嘉许之意,尤其是多看了两眼裴行俭。
对姜沃,他已经太熟悉了。
倒是裴行俭,姜沃之前举荐他时,皇帝还持有一定保留态度。但此番,这位出身河东裴氏的世家子,能做到这一步,皇帝自是赞许。
皇帝道:“可见两位爱卿一心系国,凛然英风。”
“今岁试行此‘资考制’后,朕必有功赏。”
姜沃与裴行俭起身谢恩后,姜沃又提起王老尚书的功劳。她与裴行俭都是还是吏部新人,如此大的改动,若要吏部上下一体完成此事,非得有王老尚书这座泰山石不可。
且他老人家‘心绞痛’过后,到底赞同了这份奏疏,并且已经先与六部里其余五部尚书,各要了一份【显庆二年x部考录官职要求】
姜沃以发传单的架势,将五份‘公务员招考要求’,递到帝后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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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公府。
李勣大将军作为尚书左仆射,吏部的动向是瞒不过他的,姜沃也没有瞒过他,而是积极请大将军给提意见。
尤其是大将军自家就有符合条件报考的子孙。
于是李勣手里,也有五部的‘招考要求’。
此时他问长孙李敬业,今岁若是报考,想要去哪一处。
李敬业先是茫然。
茫然过后,又很快胸有成竹道:“祖父,我觉得哪一处署衙都成。”
李勣面无表情,拿过了户部辛尚书的招考要求,开始念起来:
【户部掌天下井田、徭赋、职贡等诸事。故,需在署官员熟记相应律法、擅于统筹各署衙赒给经费、熟知大唐疆域十道、三百余州的人口、贡赋、徭役之事。注:急需精于算学的算官十人】
户部辛尚书,直接借此机会,向皇帝和吏部要人了:户部每年多大的工作量啊!
辛尚书还抓紧机会跟王老尚书告状:“别的不说,老尚书只看原来令侄王侍郎,动不动就坐在这里耽误我们户部的差事,也该多批给我几个官员名额才是!”
守旧的朝臣,还在抱怨今年只有五百个‘新官’名额,机灵的朝臣如辛尚书,已经开始琢磨怎么从这五百个人里,多给自家部门划拉几个名额和中用的人才了!
而此时,听完户部官职要求的李敬业:……这些词听起来好陌生啊。
李勣见长孙被问住了,就问最基础的道:“朝廷去岁新修的井田政令,你背的出吗?再有,我不是让你去国子监后,也得报一门算学吗?你学的如何了?”
李敬业恨不得把头埋到领子里去。
李勣也未追究,继续道:“你觉得自己六部都可入?好,来看看其余几部。”
【礼部掌天下礼仪典仪、祠祭……】
【刑部掌天下刑名、律法、讼狱……】
李勣直接问道:“赵国公所编的《永徽疏律》三十卷——不说记诵,你全都通读过吗?”
李敬业听得眼前直冒圈圈,连忙道:“兵部!祖父我想去兵部。”
兵部的话,李勣大将军根本无需念稿,所需官员皆在他心中,他直接道:“兵部掌武官选授、更掌天下军伍、士卒、边境、关隘、山川……”
李敬业再次闭嘴。
李勣继续道:“当年我掌兵部时,最缺的便是职方官——先帝开疆扩土,大唐疆域屡屡外扩,四夷来服。按理来说,各州府舆图三年就该重造一回,然实少擅测制舆图之人。”
他目如寒刃,问眼前这个终将要担起英国公府的长孙:“你能够任其职吗?”
李敬业郁闷道:“那祖父,我之前学的经史子集都没用吗?”
李勣摇头:“不,那是你能够学会这些庶务的基石。”
李勣合上从姜沃处拿到的‘各部授官考制详要’。
换了认真的口吻:“此时不能够,不要紧。你要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然后去苦学!”
“你要记着,为将帅,一将无能累死千军!为官者,一人无能,万民受苦!”
李敬业叩首应教。
李勣则继续低头看着姜侍郎这封奏疏上,还提出一项‘守选制’。
不由在心内琢磨道:姜侍郎提出守选制,是想让候选官在这三年内,精学报考署衙所需的学问?
还是,另有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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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殿。
姜沃与帝后二人笑道:“今年就提出‘资官守选制’,三年后才能考试,自然是为了吓唬人的。”
“但,也是给他们做个心理预期。”
守选制,其实是帝后二人提出来的。
主要针对的就是荫封子弟——
勋贵子弟,满十六岁可得荫封,所以李敬业三年前,不过十六岁少年郎,就能够被李勣安排到兵部去做实职官。
可随着荫封子弟越来越多,哪有这么些实官职可授?
帝后二人就想到了守选制。
而且还想的特别绝:进士及第守选三年便能参加吏部铨选资考,荫封子弟则需至少七年才能参加![1]
这便是当时姜沃给裴行俭透漏的皇帝心意。
帝后二人早就说过,裁官只是手段。
而他们真正想达到的目的——
“朕希望,十年后,朝臣中士族、勋贵出身者,哪怕以荫位得官,却也觉不由进士入仕,终不为美。”[2]
当科举考试得官在世人眼中的重要性,渐渐能够比肩,甚至在数十年、百年后,能够压过世家出身的重要性。
就会是另一番景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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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吏部要【资考授官】的传言和消息越来越多,越来越详实。
而皇帝又明显是铁了心支持吏部此举——
世家勋贵们忽然觉得:从来没有这么一刻,怀念起曾经的太尉长孙无忌!怀念起他在朝上一言劝服皇帝的旧事!
其实,惦记长孙太尉的不止一人。
还有皇帝。
姜沃奉旨来到贞观殿的时候,皇帝正手把手教女儿写字,见姜沃来还摇头笑道:“朕给安安寻了许多字帖,尽是书法大家的。安安却是最喜欢褚遂良的字。”
姜沃颔首:甭管前宰相、现爱州县丞褚遂良做官如何。他的字实在是清朗秀劲。
也难怪安安喜欢。
皇帝把笔交给女儿,柔声道:“安安自己写。”
然后与姜沃来到外殿议事。
“朕昨夜忽想起一事。”
姜沃就见皇帝案上放了一卷《永徽疏律》。
皇帝示意她拿走看,姜沃就见,是一卷《职制律》——专门针对官吏失职、贪墨、违法所制定的一卷法律。
比如此时映入姜沃眼中的一条:“官员凭借权势侵占私田、民田:一亩以下杖六十,三亩加一等;过杖一百,五亩加一等,罪至徒二年半。”[3]
姜沃心中一动,等下,皇帝不会是想……
果然,只听皇帝道:“若论起修律法,朝中再无人比得过赵国公。”
“且朕见兄长信中说起,舅舅这两年颇醉心田圃。唉。以舅舅的性子,若是无事可做百无聊赖,只怕于身体无益啊,朕如何不忧心。”
“姜卿说是不是?”
姜沃:……陛下,真的,卷至如此吗?
心中如此想,口中却已经诚实答道:“陛下思虑的是,是该将新的‘铨选制’‘资考制’等新制都加入律法了。”
这样才能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嘛!
将来若有违背者,也可按律法惩处。
皇帝颔首而笑:“朕已然往黔州去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