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是有点亏,但也没有特别亏。
斑鬣狗的生命力是公认的顽强,而且还是群居动物,再怎么内斗,普通成员——只要不是特别受排挤的——在雨季食物富足时都能捡口饭吃,女王这个级别的成员更不会有饿肚子的机会,除非倒大霉伤口感染,否则慢慢养着就能养回来。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真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
就在女王受伤的第五天,狮群袭击了三公里外的废弃巢穴,那里生活着一只低位母兽和它刚刚诞下、还未来得及带回巢区的幼崽。
狮群和斑鬣狗氏族在幼崽问题上是一个冤冤相报的闭环,说不清是谁先杀了谁的后代,也说不清领地有重叠的两个狮群和一个斑鬣狗氏族祖上到底被杀过多少后代,总之机会来临时大家都不会错过就对了。
面对生命威胁,雌性斑鬣狗果断发出了求援信号,因着公共巢穴就在不远处,啸叫声听得非常清晰,有多达三十二只成年斑鬣狗循声驰援,其中就包括正在养伤的女王。
事后想来,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安澜和圆耳朵跟着母亲抵达现场时,幼崽已经被杀死了,本该离开的狮群却没有离去,其中几头母狮咆哮连连,眼睛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每隔十几秒钟它们就会向斑鬣狗大群发动一次突击,尝试袭杀落后的成员,但它们也不敢冲得太过靠前,每次突击后必定会回撤一段距离,担心同伴支援不及、落入敌人的重重围困当中。
斑鬣狗们就在这一次又一次的突击中如潮水般退去,又如潮水般涌上,少顷,还试了一次声东击西,想要把已经倒在地上、只剩后腿还在微微弹动的同类救出来。
双方的尝试都是在做无用功。
这片土地可以养出规模庞大的斑鬣狗氏族,自然也可以养出规模不容小觑的狮群,东风压不倒西风,西风也压不倒东风,你来我往了十几分钟,竟然就这么僵持住了。
就在这时,女王犯了第二个错误。
它认为冲突发生的地点离公共巢穴太近,假如无法将怒火中烧的狮群逼退,更多幼崽的生命将会受到威胁,于是它做了一个在平时无比正确、但在此刻却无比冒风险的决定——用低吼声召集全部有能力作战的氏族成员。
狮群辨认出了女王所在。
不仅如此,狮群还看到了女王身上带伤。
从远处,安澜听到了雄狮的咆哮声;在近处,她看到了母狮阵容的改变。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记忆在她脑海中疯狂发出警报,她确信,灾难,巨大的灾难,将要降临了。
女王一定是也察觉到了危机,它呼唤同族的低吼声为之一顿,在半秒钟不到的时间里转成了敦促大群撤退的尖厉呼哨。
鬣狗群像滚石一样退去。
仅仅过了十几秒钟,三头地主雄狮杀到了现场,从侧面追向正在后退的大群,它们在母狮的指点中精准辨认出了藏身在同类当中的鬣狗女王,便齐心协力扑向它所在的方位。
后腿受伤的女王对即将到来的打击毫无办法,一头年轻的母狮跑得最快,眼看就要咬到它的脊背,但在猛然回头的盟臣的逼迫下不得不来了个急刹车,停顿五秒才继续开始追赶。
更多氏族成员开始向女王靠近。
忠心耿耿的盟臣放满了脚步,摇摆不定的三角联盟放慢了脚步,向来有“不臣之心”的黑鬃联盟放慢了脚步,一些不擅长战斗的低位者虽然浑身发抖,但也放慢了脚步,想要从外部仇敌手中解救它们的首领。
安澜没有停下脚步。
她跟着亚成年大部队继续飞奔,直到把斑鬣狗凄厉的笑声、鼓舞士气的呜呜声抛在背后,把非洲狮吃痛的咆哮声、进攻的怒吼声也抛在背后。
回到公共巢穴的亚成年个个惊魂未定,站在土包上伸长脖子、焦急地看向来时的方向,那里还陆陆续续有氏族成员在跑近,但迟迟没有一锤定音的高位者出现。
阳光烘烤着大地,本该被烤得特别暖和的巢穴在此刻竟然显得有些森冷,同样森冷的还有听着远方传来的哀叫声的亚成年们的心。
晚些时候,垂头丧气的王室小团体回来了,浑身浴血的三角联盟回来了,不再完整的黑鬃联盟回来了,无论地位高低,氏族成员在这个艰难的时刻都聚集到了一起,相互舔着彼此身上的伤口,哀悼着在短短半个小时中经历的失去。
一直等到傍晚时分,没有人看到女王的踪迹。
安澜欣赏平静,也预料到了平静不会长久,由三方支起来的平衡随时都会山倾,然而她没有想到,所有其他氏族成员也想不到,最先垮塌的竟然不是年轻气盛的王室小团体,不是有幼崽拖累、暂时名不正言不顺的黑鬃联盟,而是本该最稳固的统治者联盟。
一些氏族成员悲痛万分,一些氏族成员不知所措,另一些氏族成员......看到了机会。
在女王逝去后的某次团猎场合,黑鬃斑鬣狗越过公主率先享用了食物,遭遇损失的黑鬃联盟簇拥着它,仿佛簇拥着一个即将被加冕的新王,在盟臣的狂怒中,在王室小团体的不甘中,在所有在场者的注视中,公主选择了退让。
明智,但退让就是退让。
那一刻,安澜觉得自己嗅到了颓势。
于是她知道——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