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以后,安澜就和自己的鼻子杠上了。
她尝试了把象鼻当做长在脸上的尾巴,尝试了把象鼻当做多出来的第五条腿,尝试了把象鼻当做一只人类的手,可无论做出怎样的想象,这个形态特别的器官还是只能做出一些最基本的动作。
幸运的是,小象在原地不停转圈,一边转一边气急败坏地把象鼻甩向各个方向,似乎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即使她难得发泄了一下心中的郁闷之情,也没有一头母象紧张到要过来查看情况——
大家好像就只是沉默地接受了会有小孩子控制不住这条外星鼻子的可能性。
事实......也的确如此。
即使比安澜年长的小象们也会有些神奇的操作。
在她出生后的次日清晨,族长卡拉带着整个象群走到水塘边去喝水,因为水位刚开始回涨,大象们还不能泡澡,只能用鼻子卷着泥水朝背上浇。
安澜亲眼看到那只闹别扭的小象和一只稍微大些的小象站在一块洗泥浴,足足洗了五分钟,浑身上下其他部位全被染成了褐色,唯有最需要防晒的脊背那块还是干干净净的灰色。
与其说是在洗澡,倒不如说是在用泥巴洗脸。
它们甚至都不是故意的,只是没有长辈那样好的控制力,每浇五次水才能有一次成功地越过脊背,其他的全浇到了脑袋上、侧腹上,然后噼里啪啦落下来,让那些拼命往外爬的侧颈龟感受了一下天上掉泥雨的人间疾苦。
如果说洗澡还有母亲可以帮忙的话,那么三天后,在安澜第一次跟着长辈们走到红土地的时候,她所见到的就不是“家长介入前的群魔乱舞”,而是“家长无法拯救的群魔乱舞”了。
根据外婆卡拉做出的示范,摄入盐分需要她们刨开浮土,轻轻剐蹭,堆起足够厚实的土堆后,再用象鼻把这些含盐的土卷起来送入口中。
说得容易,真做起来还挺有难度。
象鼻和脚趾的配合向来是年轻非洲象的学习重点,跟着长辈做同套动作的孩子们不是压根就没法把土堆卷起来,吃了半天就吃了个寂寞,就是一边卷一边吸,然后开始疯狂地晃脑袋、甩耳朵、打喷嚏,全然一副被泥土打败的模样。
绝大多数母象只是温柔地看着,放任孩子们自己尝试,偶尔上前去近距离给它们示范示范,可也有像老妈阿达尼亚这样的“坏家伙”。
不管是哪家小孩闹了笑话,它都要好奇地凑过来,恨不得贴到人家脸上把剧情看个仔细,待看清楚之后再爆笑一顿,吃个盐的功夫,鸣叫声就没停过,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有乐队在吹喇叭。
结下母女缘分才三天,安澜就学会了视而不见和置若罔闻这两个成语在动物世界的真实含义,甚至被迫练就呼唤家长的家长的本领——卡拉总是来得很快,好像已经对此有所预见了似的。
象群和斑鬣狗氏族相比更显温情。
尽管这里也有等级之分——家族成员受族长指引和带领,通常不能违抗族长的命令——但这种等级是出于对长辈的尊重、信任和爱,而不是出于对高位者的敬畏。
在这三天时间里,安澜从成年母象身上看到的只有温柔和慈爱,它们结伴安逸地生活着,将彼此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来抚养,并不见有谁拼到红牙血爪也要往上爬,爬向最高的那个位置。
两种模式都有自己的特点。
但对安澜来说,生活在象群的这三天是一种很好的放松,让她能够调整节奏,捡起呼吸,重振旗鼓,为直面更多困难积蓄力量。
更有趣的是——因为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来到非洲大草原上,而且每一次都成为了不同的动物,这片充斥着各种声响的草原,在她看来已经不是什么神秘之所,而是讯息和故事的海洋。
那些对其他小象来说恐怖的窃窃私语,在她耳中却是指向十分明确的对话,某天夜里有只狮子忽然愤怒地呼号起来,小象们畏惧地蜷缩着,母象们不安地交流着,防备着潜在的袭击,可她却清楚地知道:狮子没有继续狩猎的打算,它只是刚刚一头撞上了某只草原硬茬,这会儿正在用长篇大论控诉着豪猪这种动物的“卑鄙”和“无耻”。
日子就像这样在观察、倾听和与鼻子斗智斗勇中一天天过去。
安澜简直要把心放到肚子里,把这个世界当做一个愉快的假期了,但很快,自然之神就拨动命运,向她证明了一个永世不变的真理——
即使再强大的动物都会有陷入麻烦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