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在同事的帮助下把小象运回了营地。
不敢挑战卡拉象群的接受度,保育员们没有把这头可怜的小象运往救助中心,而是在单独的圈舍里治疗它,一天七次送去温热的配方奶。
因为伤口很深,愈合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随着旱季尾声的将近,被迁徙本能和护崽天性拉扯着的卡拉象群一天比一天焦躁,直到某一天,它们忽然平静下来,不再试图攻击围网,而是在水源地与营地间找到了一个新的往返节奏。
这本来是一件值得庆祝的、皆大欢喜的好事:小象在慢慢康复,野象群开始信任生活在达拉加的人类,二代象群也从这场紧急救援中受益,以一个更平等的姿态获得了野象群的友谊——如果二代象群没有在小象痊愈后跟着跑了的话。
整整三个月,三、个、月,留在营地里做后勤工作的阿斯玛都没见过二代象群一次,而其他保育员不得不把“圈舍轮班表”草草涂成了“出车轮班表”,好像他们活在什么公路电影的片场一样。
在频繁的追踪工作中,雨季走到了中期,河水在三角洲里奔腾,把蔫黄的草地都浸得幽绿,猎物群因这丰美的草场大量繁衍、规模空前,使掠食者们个个都披上了油光水滑的皮毛。
这天下午,当班保育员坐在越野车上,观察着越来越意气风发的二代象群,三点左右,天空忽然暗沉下来,近乎黑色的雨云从远处压近,雷蛇游曳其中,好像随时都会突破云层、击中大地。
不知为何,理查德隐隐感觉不安。
他能嗅到一股逐渐加重的潮土油的气味,原先还在轻轻吹拂的野风骤然加急,呼啸着涌入车体。后座堆着两个网兜——自最严格的禁塑令颁布后,就连镇上的小超市都用上了这种绳兜——系绳被不断掀起,拍打坐垫,发出劈啪的响声。
“暴风雨要来了。”
向导听起来也有些忧心忡忡。
是的,暴风雨要来了,而且来得很快。
就在三人讨论要不要折返的时候,雷声已经清晰可闻,狂风推动雨云在草场上空飞速移动,只不过片刻功夫,天地相接之处就变得模糊不清。这道灰白色的雨帘不像“帘幕”,而像是一团又一团兜不住的水汽,是刚刚被侍者打开的装点有干冰的菜肴,是疯狂下涌的暴流。
理查德靠近挡风玻璃,前方有一大群鸟儿在低空盘旋,又因为云层中闪过的炫目白光,飞了一个相当突兀的折角。车窗侧面,一群羚羊在草场上快速移动。树林里的大象似乎也在忌惮着不断下压的雷云,没几分钟就聚拢在了一起。
面对这种天象,任何生灵都会显得渺小。
向导把汽车启动起来,准备往回开。还没开出多远,第一滴雨水拍打在前挡风玻璃上,发出了高速公路上撞到小石子时才会有的声响。紧接着,雨水如同瀑布一般倒灌下来。
这种程度的降雨还不如说是在从天上往下倒水,就连最高档位的雨刷器都毫无作用,不消几秒,土路上就积出了无数水洼,又过半分钟,道路两侧甚至出现了小型的瀑布。
“这不是好兆头。”李喃喃地说。
理查德不能同意得更多——这会儿他都觉得自己不是在非洲草原,而是在什么末日飓风的核心圈,要不然怎样解释那噼里啪啦的能把车门都敲得震动起来的雨点,怎么解释糊满窗户的树叶和树枝,怎么解释变得漆黑的天色。
更猛烈的雷声在头上炸响,除了闪电划过时,车里什么都看不清,理查德摸了好几次才摸到手套箱开关,掏出手电筒。
地面上已经有黄色的泥浆在流淌,越野车在越来越湿的泥地里发出了困兽般的咆哮声,不断地偏移方向,好像一个被击中了的无法自控的冰壶。
“该
死!”向导低咒道。
毫无疑问,他们被困住了。
照这个架势下去,他们完全有可能因为看不清路撞进树林,卡进坑洞,让车轮绝望地空转;或者干脆一步到位,撞进暴风雨造就的某条泥瀑。不远处有十几头非洲象,再往前是某个犀牛群的活动区,哪里都没有什么能让人感到宽慰的消息。
好像还嫌他们不够倒霉一样,风速再度加急,更多断枝朝着这里飞来,理查德对天发誓自己看到了一抹暗淡的彩色重重地在挡风玻璃砸过,活像个被雨打湿的毽子。时间过去半分钟,他才反应过来:那可能是一只被风刮断翅膀的小鸟。
电话铃声打破了车内的“平静”。
李接起电话,首先听到了一阵刺耳的沙沙声,然后才是一个颇为焦急的声音。
“你们在哪?情况怎么样?”露皮塔问。
“正在跟象群一起洗澡,需要救援。”李飞快地回答,“营地里现在怎么样?你们去几个圈舍检查过吗?三号圈舍地势有点低,萨拉比运过来的时候脚掌都是烂的,治了半个月好不容易好点了,我可不希望这场雨过后前面都做了无用功。”
“小象......转移......暴雨......保持联系......”
电话那头的声音断断续续。
“我们可能需要帮助。”李又重复了一次,但不确定他的声音有没有被捕捉,又是一阵刺耳的沙沙声,然后,通讯就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