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金殿里,淑妃在贤妃怀中闭了眼。
-
当日夜里,贤妃紧急召来二皇子、丞相与多名重臣,商讨此事。
皇帝被宠妃用枕头闷死,事传扬出去,实是天大丑闻。
一番商讨至天,众人决定暂瞒昭宁帝死讯。
只对外宣称皇帝病重,又过了日,才宣告天下,昭宁帝突发恶疾,不治而亡。
淑妃郑氏悲恸不已,割腕殉情,追随先帝而去。
先帝驾崩,新帝当立。
东宫太子自请废黜,与群臣一起拥立二皇子司马缙。
司马缙推辞再三,最后含泪接过玉玺,在群臣山呼万岁声中,登上那至高之位。
九月底,司马缙改年号元寿为淳庆。
淳庆元年十月,旧太子司马昱封作安王,搬出东宫,赐居永兴坊亲王府邸。
新帝登基,普天庆,大赦天下。
其中一道圣旨送刑部重牢,特赦了涉及昌王谋反案副将,谢无陵。
宣旨之人,是新任丞相裴瑕。
典狱长走在前头,毕恭毕敬领着位新贵朝监舍走去:“裴相公,您当心地上滑。()”
谢无陵手好,当初在太极殿被拿下时,昭宁帝特地交代,有功夫在叛将都关进水牢。
秋意寒凉,水牢潮湿,日日夜夜泡在其中,手脚都溃烂生脓,便是再好功夫也废了。
裴瑕在昏暗阴寒水牢中见谢无陵时,那人已不复从前张狂意气。
整人被吊在半空中,乌发凌乱脑袋,半死不活地垂着,腰部以下浸没在一片浑浊污水之中。
粗大双腕间已勒出一道深深血痕,血肉模糊,一时都分不清是麻绳里长出血肉,还是血肉里生出麻绳。
上还穿着被擒之日那件红色里袍。
连日拷打受刑,红袍已破烂不堪,裂开布料之下,是一道道触目惊心伤痕。
新伤叠旧伤,深伤叠浅痕,浑近乎无一块好肉,实在是狼狈至极。
裴瑕一袭绯紫官袍,站在灯火亮处,看着水牢中了无生气男人,心里却无半分快意。
只是庆幸。
还好没叫玉娘瞧见人模样,不然,她定要伤心,也更难忘记。
想妻子,裴瑕眸色柔缓。
没了谢无陵打扰,与玉娘日子变得平静祥和,夫妻间温情亲近,虽称不上蜜里调油,却也算得上和睦融洽。
再加之新帝即位,擢升为丞相,年方二十五便成了一品重臣,份隆宠,一时叫成为长安城里最为春风得意、风光无存在。
典狱长有意奉承贵人,见水里谢无陵还在昏睡,不禁粗着嗓门斥道:“别睡了,快醒一醒——?[()]?『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喊了嗓子见没反应,又从腰间解下鞭子,抬手便要抽去:“你混账东
() ,是死了不成?”
鞭子还未甩出,手腕便被扼住。
典狱长一怔,回过脸便对上一双清冷如冰黑眸。
那一眼凉沁沁,直教人背脊都发颤,牢头战战兢兢:“裴…裴相公?”
“出去。”
裴瑕甩开手,又从袖中掏出块洁净帕子,慢条斯理擦着清瘦长指。
典狱长见状,半点不敢耽搁:“是…是,卑职出去。”
水牢里很快又恢复开始静谧,一滩死水般。
裴瑕手持圣旨,朝前走了步,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水里男人:“谢无陵。”
声线疏冷,不疾不徐:“新帝即位,大赦天下,你也在赦免之列。待我宣完道旨,你也可以出去了。”
良久,水中之人才后知后觉般有了反应。
水声淅沥,铁锁哗啦,谢无陵缓缓抬起头。
随着动作,勒在腕间麻绳似乎收得更紧,深陷入血肉里,周遭皮肤激起一片绯红。
却不觉痛般,撩起眼皮,看向灯火亮处男人。
紫袍金带,面如冠玉,当真是芝兰玉树,清贵无双。
“紫袍……”
谢无陵扯了下唇角,苍消瘦脸庞露出懒散笑意:“又升官了啊。”
一笑,那种熟悉反感霎时涌上心头。
裴瑕眉心轻折,语气冷淡:“会儿还笑出来,看来你骨头比我想象还要硬。”
谢无陵懒洋洋仰着脑袋,浑酸疼麻痹得厉害,嘴角弧度却咧得更大:“那必须啊。”
“我人没什长处,是命硬。”
笑道:“不信咱比一比,我定比你活得长。”
裴瑕道:“我若想杀你,随时都可以。”
“那你杀呗。”
谢无陵斜着眼,满不在乎:“那日在皇宫里,又不是没给你机会。”
“我说过,我应了玉娘,留你一命。”
裴瑕面无表情,道:“我不会对她食言。”
谢无陵听提起沈玉娇,狭眸中似有星光轻闪,不过转瞬,那份柔意敛起,仍是那副懒散恣意模样,直直看向裴瑕:“底是不想对她食言,还是怕杀了我,她会惦记我一辈子?”
裴瑕眸色骤暗。
谢无陵见状,笑得更畅快了:“都是男人,谁还不知道谁啊?”
反正换做是,定也不会杀了裴瑕。
毕竟死者为大,活人再怎比,终是越不过那死了。
裴瑕也不欲与争辩些,拿出黄帛圣旨,不带情绪地宣了。
末了,拢起圣旨,望向被流放北地谢无陵:“日后,你与我们不相欠,再无瓜葛。”
“我们”落在谢无陵耳中无比刺耳,忍不住讥讽:“我与娇娇纠葛,与你有何干系?”
裴瑕长指拢了拢。
霎时间有些后悔没留下典狱长那根鞭子,抽烂谢无陵张不知死活破嘴。
“我耐心有限。”
裴瑕冷淡视之:“日后你有多远滚多远,再踏入长安一步,我必亲手杀你。”
“啧。”
谢无陵上扬眼尾挑了挑:“可惜水牢里水太浊,不然你真该照一照你如今模样。如切如琢河东君子,私下里竟是丑陋妒夫,若是被娇娇瞧见你嘴脸,你说她可还会敬你、爱你?”
裴瑕下颌不觉绷紧,再次垂眸,冷笑:“说人之前,先看看你自己模样吧。”
语毕,也不再与废,绯紫袍袖轻拂,转便离了阴暗腐臭水牢。
水牢正上,是一口以铁网交错封上天井。
若是下雨,雨水正好落在池中,省了换水气。至于犯人会不会淋雨染病——
都进水牢泡着了,哪还在乎些。
当狱卒窸窸窣窣过来帮谢无陵解开绳索时,谢无陵仰起头,望着天井之外那轮月。
皎洁亮,周围淡淡晕开一圈青色朦胧月华。
怔怔望着那被铁网拦成一块块月亮,皲裂薄唇轻动:“我不会放弃。”
不会。
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