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走到他身边,给他递了外套:“江老师,穿上吧。”
江藻瞥他一眼,笑了下:“孟老师,装醉啊?”
孟秋榆一脸清明,哪里有醉的样子。他笑笑:“江老师,我是个病号,放放水。”
江藻不置可否,接过外套穿上,孟秋榆在他对面坐下。
一时无话。
江藻抬头看着月亮,临近中秋,月亮开始慢慢变圆了。
孟秋榆偏头盯着不远处的花丛,忽然出声:“谢谢你,江老师。”
江藻没回头:“嗯?”
孟秋榆说:“谢谢你昨天替我上了那节课。”
“应该的。”江藻语气淡淡,“总不能开天窗。”
“还有,也感谢你……”孟秋榆顿了下,“骂醒我。”
江藻这次终于看他了,纠正:“那不是骂。”
孟秋榆失笑:“好,点醒我。”
“正如你所说,我只有九十分的能力,却总是想要做到一百分。”孟秋榆的声音里染上自嘲,“真是自不量力。”
江藻没说话,已经又把头扭了回去。
孟秋榆好像也不在乎他听不听,径自说了下去:“我总是没办法把事情做好,就连想要做个好老师,也怎么都做不到。我有时候真的很想成为你和夏老师那样的人,为什么你们能为了学生那么努力,我却做不到。我明明也想做,可到最后,却总是帮不上忙。”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自嘲地笑:“那天晚上我明明遇见了宋妗彤,也察觉到她不太对劲,可我偏偏没能对她伸出手,我心里抱着侥幸,或许是我想多了,她会乖乖回家,不会有事,可是……”
他摇摇头,嗓音里带着后怕:“我后来不住地想,如果她真的有事,一定也有我的责任,我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就是这样的想法,才让我为了教学互换日努力准备,我想向大家证明,我是一个好老师。”
孟秋榆抬起头,望着依然没看他的江藻:“很可笑的想法吧。”
江藻把拍下来的月亮保存好,这才去看孟秋榆:“你对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安慰你吗?抱歉,我不怎么会安慰人。”
孟秋榆怔了一下,随后惭愧地低下头,他不顾别人的意愿就向对方倾诉,实在是一种道德绑架。
道歉的话在喉咙里还没吐出,江藻平淡到冷漠的话语传入耳中。
“想那么多干什么,你不就是个普通人么。”
孟秋榆诧异抬头。
江藻瞥他一眼,淡淡地说:“普通人就是能力有限,就是想得多做得少,就是会瞻前顾后,就是会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就是会自信心膨胀,以为自己能把一切做好,就是会被现实打击,怀
疑自己,就是会苦恼自己不够完美,就是总在后悔。”
“这些,不就是普通人永远在经历的事情,哪里可笑了?”
孟秋榆怔怔地看着江藻,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江老师,你确实不太会安慰人,不过……”
他释怀一笑:“原来如此,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谢谢你,江老师,我现在轻松了很多。”孟秋榆对他笑笑,语带感慨,“要是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这样就能早点被你开解。真后悔高中时没有去认识你。”
然而江藻听到这句话,眼神闪了一下,好像是回忆起什么,说:“高中时的我……”
他笑着摇摇头:“可能并不会搭理你。”
孟秋榆好奇:“高中时的你,是什么样子?我好像只知道你是个学霸,其他的不太清楚。”
江藻没说话。
孟秋榆没再追问。
江藻没再理他,靠到椅背上兀自出神。
高中时候的江藻,是什么样子?
冷漠、疲惫、坚硬、迟钝。
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眼中只有自己的目标,每一个想要接近他的人都会被他的冷漠逼退,那些人私底下说他是高岭之花,说他永远都那么高不可攀,说没人能融化他。
江藻自己也这么认为,为什么要融化?他站在高处很好,不需要下来。
是什么时候,或者是被谁……融化了呢?
江藻忽然站起来。
孟秋榆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怎么了?”
“有事先走。”江藻看了眼屋内,“这些人麻烦你善后了,就当开解的报酬吧。”
丢下这句话,江藻匆匆从侧门离开。
孟秋榆等他彻底离开才反应过来,看看因为匆忙而未关严实的侧门,又看看倒了一屋的人,揉了下额头,还真是个艰巨的任务呢。
*
出租车在艺术馆门口停下,江藻付了钱直接下车。
司机望了他匆忙的背影一眼,摇摇头,都几点了还跑到这里来,这样的人他可见多了,无非就是那个谁的狂热崇拜者,想趁夜潜入,但很可惜,这里的安保可不是盖的。
江藻从侧边的特殊通道进入艺术馆内,这里可以直通容静丞的私人生活区,即便他的到来没有事先告知,这里的安保人员对他的存在仍视而不见。
经过一条长长的走道之后,眼前豁然开朗,玻璃穹顶之下,是一片蓬勃的生活气息。
正要再走,“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江藻看到个豆丁大小的身影向他奔来。
“江老师!”
穿着睡衣的容骏霆挥舞着小短手,兴高采烈地喊他。
江藻驻足等待。
最后几步路,小孩加快了冲刺速度,结果没控制好,到江藻跟前时没刹住,眼见着就要栽个大跟头,江藻及时出手把住他的腰帮他停住。
好不容易停下来,小孩没有害怕,而是继续兴奋地嚷嚷
:“江老师,江老师,我终于见到你啦!哼,那个大坏蛋肯定是把你藏起来,都不让我见你!但是我刚刚在窗户里看到你,就跑下来啦,大坏蛋想让我见不到你,才没那么容易呢!”
小孩气咻咻的,江藻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说到这个,小孩猛点头:“嗯嗯!我告诉你哦,我在幼儿园里写了自己的名字,同学们都可佩服我啦,老师也说我进步超级——大!”
他大大地张开双手比划着,“有这么大!”
江藻说:“那很厉害。”
“嗯!”容骏霆骄傲地抬起头。
江藻看着他,觉得还真是跟容静丞有血缘关系,骄傲起来都像只开屏的孔雀。
“对了对了,我要给你这个!”容骏霆想起什么,把小胖手塞进口袋里掏啊掏的,还格外小心警惕地四处张望,生怕中途跳出个人来把他的宝贝抢走。
江藻好整以暇地看他打算掏出来什么。
掏了半天,小孩把手拿出来,紧紧攥住。他说:“你把手伸出来。”
江藻如他所说伸出手,手掌摊开向上。
容骏霆郑重其事地把手放到他的手心里,张开,里面的东西就落到了江藻手里。
小孩骄傲地说:“这是老师奖励给我的糖,一共两颗,我都藏起来了,一颗留给妈妈,这一颗是给你留的!”
江藻僵住。
“你快吃吧,可甜了!”小孩催促。
“小少爷——”
保姆的声音远远传来。
小孩一个机灵,立刻慌乱起来:“大坏蛋的手下来了,我得走了!”
他赶紧往外跑了两步,然后又停下来,很认真地叮嘱江藻:“江老师,你一定要把糖藏好了,千万不要被大坏蛋抢走!”
“小少爷!”
声音越来越近了。
“一定要藏好哦!”小孩再叮嘱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江藻在原地站着,他的手攥得很紧,糖果包装上的锯齿割的手掌钻心得疼,但他仍一点一点地加重力道,似要将手中的糖果碾碎。
“小藻?”
男人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出现在他耳边:“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没事。”江藻若无其事地把手塞进口袋,“有点冷。”
“冷?”容静丞抬手摸摸他的脸,“我让人把温度调高点。”
“不用。”江藻已恢复如常,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手里空空如也。
于是容静丞又很顺便地抓住他的手:“手也好冰,快回房间吧,去洗个澡。”
江藻被他牵着往房间走。
容静丞走在他边上,问:“怎么忽然来了?不是说要和同事聚餐,今天不过来吗。”
江藻看着他:“不想我来吗?”
“怎么可能!”容静丞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一些,撒娇,“我巴不得小藻永远不走!”
江藻笑了。
“终于笑了。”容静丞说,“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不高兴,就是喝了点酒,现在有点累。”江藻说。
“那早点休息吧。”
已经进了房间,容静丞顺便就把江藻往浴室推:“你去洗澡,我帮你拿衣服。”
“嗯。”江藻把手伸进口袋把手机拿出来,一样东西也跟着一块掉了出来。
容静丞眼疾手快接住:“糖?”
江藻立刻把糖拿回来,紧握在手里,像是生怕他再抢走。
容静丞看着他紧张的样子,轻笑:“怎么这么紧张,我又不吃你的。”
“不准吃!”江藻立刻说道,语气强硬。
容静丞挑了下眉:“这颗糖有什么问题吗?小藻,你很可疑哟。”
江藻攥了攥手指,再开口时已语气如常:“没什么,怕你牙痛。”
容静丞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吃再多糖也不会牙痛的。”
“不准吃糖。”江藻再次强调。
容静丞不情不愿。
江藻看着眼前俊美无俦的男人,因为被禁止吃糖而有些委屈,明明是这么大的人了,做起这样的小表情来却并不违和。
情绪在这一刻被酒精放大,江藻眼神微动。
他倾身,呢喃。
“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