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乎是她年少时光里感受到的最多的情绪不受控的时刻了。
时过境迁,这些曾经辗转反侧无人知晓的心事,如今回想起来,竟觉得像是时光长河里的珍珠,涛浪远去,它们在记忆之岸上闪闪发光。
“不过,”薄苏肯定:“不论如何,我现在觉得传羽挺可爱的。”
她夸庄传羽,喜欢庄传羽,姜妤笙也觉得开心。
没有人会在了解过后不喜欢传羽的。
只是,她抬起头,望向薄苏,故意逗她:“姐姐,你知道在一个喜欢你的人面前夸另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可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吗?”
有些我看你能怎么解释的娇妍。
薄苏从容:“真心对你好的人,我都觉得很可爱。”
“嗯哼。”不是很满意。
“一会儿要见的奶奶,我也觉得很可爱。我这么说,也会很危险吗?”薄苏有恃无恐地靠近了些,乌眸里湖泽潋滟。
姜妤笙抵抗不住,转过了头迎着海风笑。
“我现在觉得,你有一点像我在电视上看到的样子了。”她的笑音被海风徐徐送来。
薄苏:“嗯?”
姜妤笙偏回头看她:“巧舌如簧?”
她笑眼盈盈,在灿阳下顾盼生辉。
流光溢彩的波浪,在她的笑颜之后也黯然失色。薄苏有一瞬间很想问她:“你昨天没有觉得吗?”
但是光天化日之下,这话着实孟浪,还没说出口,只想一想,她自己的耳根已经烧红。
她转开了脸,自己抿笑。
姜妤笙发现了,这次,她拆穿她了:“你又偷笑。”
于是薄苏转了回头,光明正大地笑,附带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可惜不能在这里抱她。
*
不过几分钟,轮渡靠岸,两人在市区的码头下船,直接换乘约好的出租车去往北区。
北区连接市区的跨海大桥,是近几年新修的,车行其间,满目蔚蓝,有种公路片里,从嘈杂窒息的都市现实逃离往原始仙境的旷达之感。
薄苏侧目观望一会儿,问姜妤笙:“你以前会经常进市区吗?”
“不是很经常。”姜妤笙说:“之前这座桥还没有修建,进出时间太久了,坐一头就觉得累。”
她听出了薄苏有意了解她过往的生活,于是不消她多问,便主动捡着一些有趣的与她分享。
她说她周末有时候会和池棋一起在这条路上散步,在这条路上,她学会了骑电动车,也在这条路上,载着池棋,因为滑倒,剐蹭到过一辆停放在路边的豪车。那个时候两人都吓死了,如丧考妣地等在路边,满脑子都是完蛋了,要赔不起了,但没想到车主人很好,没有让她们赔钱,说她们也赔不起,让她们走了。
她说她在那条路上被狗追过,一路狂奔,最后跑不过还是被狗追上了,没想到那狗没有咬她,只是扑在她身上疯狂舔她,但还是害得她很长一段时间,看到狗就PTSD发作,战战兢兢。
她还说她为了壮胆和防身,学过一段时间的拳击和防身术,给薄苏秀了秀她现在不是很明显的手臂肌肉。
薄苏听得出她都是挑着好的、轻松的说的,但还是从这些轻描淡写里听出了隐藏在其下的艰辛。
她似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莲、涅槃重生的凤凰,薄苏却难受于她挣落一身尘泥的辛苦、浴火的痛苦。
这本都不是她的笙笙要经历的。
但迟到的心疼无用,反而要连累姜妤笙安慰她,于是她只不着痕迹地咬紧了自己的下唇,握紧了姜妤笙的手,自己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老太太家是自建房,在无标志性的村落里,不好定位,所以约车的时候姜妤笙定的终点是附近的公交站点。到目的地后,司机听从指路,往公交站前又开了一点,才在
不好调头的小巷前停下。
“谢谢。”姜妤笙收拾好东西下车,礼貌关上门。
薄苏也跟着下车。
时近十一点,已到饭点,小巷两旁高低错落的自建房里,有隐隐的饭香在飘。
就几步路了,姜妤笙和薄苏没打伞,没戴口罩,信步往里走。
有开饭早的人已经在吃饭了。
“小姜又来看刘婶啦?”
“真是有心啊,这大热天的。”
“还带这么多东西呀?”
“这朋友吗?可真漂亮呀。”
几个每次来都容易遇见的六旬婶婶们正开着自家的后门,隔着小巷,和对门的端着碗吃饭闲聊,与姜妤笙打招呼。
姜妤笙礼貌笑笑,应了两句,带着薄苏走过。
走远了些,那些人听不到声音了,薄苏才问:“她们是?”
“奶奶的普通邻居。”姜妤笙想起来一件好笑的事,和薄苏吐槽:“我上次来的时候,她们还在背后编排我的坏话,以为我听不懂。”
“嗯?”
“她们冤枉我对奶奶是有所图谋的,在我走过去以后,用鹭城话说的。有一个人提醒她们我没走远,听得到的,她们还好淡定,说,‘她听不懂的。’。”
她当趣事说的,薄苏却是蹙眉。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用没提东西的那只手,牵姜妤笙的手,转回了身。
姜妤笙错愕:“怎……怎么了?”
薄苏回头看她一眼,没说话,牵紧了她的手。
姜妤笙忽然就心领神会。
像小时候非要拉着她去巷口找王捷的妈妈理论一样,薄苏拉着她朝那几个婶婶所在的房子走去。
快走到的时候,她松开姜妤笙的手,自然地开口:“你确定刚刚下车的时候还在吗?”
用的是并不算太地道的鹭城话。
但毫无违和感。
姜妤笙已经知道她想干什么了。她努力地压下想要上扬的唇角,一副也在找东西的模样,配合着她用鹭城话说:“是啊,刚刚还在的。”
“应该就在这条路上吧。”
她抬起头看向两旁已经目瞪口呆的婶婶们,用地地道道的鹭城话,笑眯眯地问:“婶婶,你们有看到一把银色的钥匙吗?就是我们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有没有掉下来?”
婶婶们复杂的沉默震耳欲聋。
怔愣两秒,被姜妤笙盯着的那个婶婶被迫开口:“没……没有。”一半的普通话,一半的鹭城话,仿佛语言系统大错乱。
姜妤笙咬唇忍笑,一本正经地点头:“好,谢谢婶婶。”
还是鹭城话。
薄苏叹气:“算了,走吧。”
两人又转回了身,镇定自若地重新往老太太家走去。
她们离开未走远的那几秒里,小巷里一改她们来时的热络气氛,鸦雀无声,死一般的沉寂。
姜妤笙和薄苏都忍不住越走越快。
鞋跟起落,礼品袋在大腿旁碰撞摩擦,似交响乐,共振在她们失序乱蹦的心跳声上。
实在太难忍了,她们拐过一栋自建房的墙角,终于在墙边停住脚步,弯腰大笑。
“姐姐,你好坏啊。”姜妤笙笑意难收。
薄苏给她擦笑出来的眼泪,学着时下网络流行的话语,淡然:“给她们一点小小的鹭城话震撼?”
眼里也有久违的欢畅。
姜妤笙忍不住伸手抱薄苏。
紧紧地。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心里想:姐姐,你要一直这么笑着。
她怕说出来也是一种压力。
她不知道,薄苏回抱着她,也在心里这么想。
她喜欢坚强坚韧的姜妤笙,喜欢成熟通透的姜妤笙。
但如果可以,她希望她能一直是曾经那个快乐天真明媚的姜妤笙。
无忧无虑,可以软弱,也可以不高兴。
也许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这样的恣意太难。
那至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希望她能有片刻任性的舒展。
她们一起涉过尘世的沙海,与这个世界的钟逆向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