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地方,周璟承已经来过一次了。
只是上次进时府的书房,他就是跟掌印不欢而散,看着今日的架势,多半还是很难有什么好结果。
想到这里,他颇是为难地按了按额角,抬脚跟了进去。
上回交谈时,时序尚能装一装恭敬谦卑的样子。
到了这一次,他则彻底没了好脸色,从进门起,就始终眉头紧锁,看向太子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有着深仇大恨的敌人,连着手边的镇纸都变了好几回位置。
等他再开口,目光如炬,言语间则全是冷然:“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孤——”周璟承苦笑不止,“孤要做的,之前便与公公说过,只近来才付诸行动。”
“孤知晓公公的疑虑,无非是不放心将阿归交给孤照顾,又担心她入了宫,怕会被人欺负了去。”
“孤也知道,无论孤如何保证,公公多半都是不信的,与其再三纠缠惹公公厌烦,还不如真做到了,再让公公放心呢?”
能让一国储君说出这样的话,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脸面,就是听他的言辞,也并不含任何敷衍虚伪。
若是换一个人,兴许就这样为他所感动了。
偏偏今日站在他面前的,是最不信人心的司礼监掌印,言语过耳,掀不起半分涟漪。
只是看到时序那依旧冷笑着的表情,周璟承就什么都明白了,表情愈发无可奈何。
时序说话毫不留情面:“殿下既然知晓臣爱女心切,又何必一次次挑战臣的底线呢?还是说殿下嫌这些年过得太平静了,一定要给自己找些波澜难题?”
“臣以为,阿归愚笨,实担不起殿下厚爱,殿下又何必为了这么一个孩子,误了朝中大事呢?”
要是有人跟时序说,他的女儿愚笨木讷,不聪明不讨巧,又或者随便什么包含贬义的词,他定然会让对方知晓,眼睛嘴巴都是该怎么用的。
可眼下为了让太子早早打消念头,他只能自贬,一边亲口说着女儿的坏话,一边在心里感到歉疚。
理所当然的,导致了这一局面的罪魁祸首,也会被他再次狠狠记上一笔,越看越是不顺眼了。
周璟承摇头:“公公此言差矣,时归并非愚笨,孤也不会耽搁朝事,二者皆与事实相悖。”
“太子妃一位,说到底,也与国事有关,孤操心太子妃的人选,也算是在处理朝政了,并不算荒废了正事。”周璟承正色道,“还请公公体谅。”
这一刻,时序终忍不住爆了粗口:“简直是荒唐!按照殿下的意思,臣还得将女儿献上,这才算不误朝政吗!”
两人谁也不肯退步,再说下去,也不过徒增争吵。
周璟承深吸一口气,忽而退后半步,拱手长揖:“孤中意阿归的心情,与公公爱护女儿的心情是一样的,既然孤与公公都是存着保护她的想法,何不听听阿归自己的意思呢?”
“孤可向公公保证,绝不以地位身份强求,但
也恳请公公莫要过多阻拦,给孤一个公平追求的机会。”
时序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周璟承其实还想说,北地一行,他势要带上时归一起,也好避开京中的诸多耳目,与其多多相处一些。
可是他观掌印态度,明智选择了闭嘴。
有时序在家,他必不会允许太子再跟时归见面的。
周璟承望着左右如押送犯人一般,送他出府的暗卫,也只能暗暗惋惜,心道等下次再来,路上还要更快点儿,才好与时归多说几句。
对于阿爹跟太子的交谈,时归好奇极了。
她心痒难耐,一听说太子离开,就赶紧找去书房,看书房从里面落了锁,转身就绕去了侧窗那边,踮起脚尖,脑袋往里面一探:“阿爹!”
时序手里捉着一支笔,正定定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因精神太过集中,也没有发现身后来了人。
直到被喊了这么一声,他才肩膀一颤,只觉得心脏都快要被吓出来的,回头语气不善道:“又在闹什么!”
时归遭了训斥也不恼,嘿嘿笑了两声,撑着窗子往上窜了窜,看模样是想直接跳窗进来的。
这一举动又是让时序心头一惊,顿时顾不上旁的了,赶忙道:“等等等等——我去给你开门!”
“放着正门不走,一天天的,净整些跳窗翻墙的幺蛾子,这也就是没出事,万一你哪日脚下不稳,摔个头破血流的,我看你怎么后悔……”
时归做了个鬼脸,并没有将阿爹的唠叨放在心上。
看着她的模样,时序彻底破了功,忍俊不禁,旋即又想到——
这京城那么多名门闺秀,随便挑出一个,都是端庄雅致的,也不知太子是哪根筋不对,放着那么多贵女不选,一定要跟他家阿归耗上。
时序不爽地轻啧了一声,抬手在时归脑门上点了一下子:“都说了让你离太子远远的,就不听!”
“什么嘛……”时归往后躲开,顺势问道,“我听说殿下已经走了,阿爹刚刚跟殿下聊什么呢?”
“可是朝中出现了什么变故,还是阿爹跟殿下起了争执?我看你们脸色都不怎么好,是不是出事了呀?”
时序才缓和没多久的表情又一次冷了下来:“哼!”
见状,时归可是愈发好奇了。
然而,无论她怎么追问,时序始终不肯将他与太子争执的点说出来,实在被问烦了,也只是意有所指地说一句:“太子?可不是什么好人!”
时归的心思全被吊起来了,越是问不到,越是抓耳挠腮,最后她甚至说出:“阿爹若是还不肯说,我就去找殿下问,殿下肯定会告诉我的!”
“你敢!”时序登时怒道。
时归稍有瑟缩,瞧着阿爹的神色不似作伪,也不敢继续忤逆,弱弱地说了一声:“我不敢还不成吗……”
“阿爹——”她上前两步,抓住阿爹的大掌,左右晃个不停,连着喊了好几声,才说,“阿爹就告诉我嘛。”
“我也是担心阿爹,害怕阿爹吃了亏……可是殿下做了什么对不起阿爹的事?”()
时序勃然道:“他是对不起我吗?他是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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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重喘息两声,堪堪止住最后一个字:“总之,太子实非可深交之人,日后阿归还是少与之接触为好,实在避不开了,那就叫暗卫去找我。”
时归来时就是一头雾水,离开时还是一头雾水。
除了阿爹再三叮嘱的“离太子远点”,她再没得到一丁点儿有用的消息,就是为何要离太子远些,都未能寻到原因,依旧懵懂无知。
转过天来,时归不放心,又让暗卫去打探,近来掌印和太子和有生什么嫌隙。
然这些暗卫都是提前受过敲打的,便是知晓什么内情,也完全不敢说给时归听。
打探半天,时归也只是知道——
太子与掌印关系是有冷淡,却远不到生嫌的地步。
时归趴在桌面上,漂亮的眉头拧在一起,不知第多少次问出:“到底是为什么呢……”
而就在她满心疑问的时候,被赶出时府的周璟承也下了决心,不肯继续忍让退缩下去。
这第一步,就是多与时归见面。
之前周璟承只是对时归有意,但更多也只是有这么个想法,实际并没有想太早做什么。
但一晃眼两年过去,随着他们年纪渐长,好些事也逐渐被摆到台面上,不得不重视起来。
且不说曾被时序三番两次送去时归院子里的面首,就是周璟承这边,也不似前些年轻松。
如今他已年过十七,不光皇帝皇后多次过问他的婚事,就是底下的臣子,也似有若无地与皇帝问询过,前阵子他更是直接看到了奏请选立太子妃的奏章,直言早立太子妃,亦于社稷有功。
那奏折最后被他压下了,没有送到皇帝案上。
但既然有了这个开头,往后这样的折子只多不少,他能压下一次两次,总不好回回留中不发。
既然周璟承上了心,他想见时归,便总能抓住一二时机,虽每次时间不长,却也禁不住次数多啊。
甚至某一天,时归清早出家门,刚出府不久,就撞见了太子的车驾,紧跟着就被邀请到马车上,与之同乘到京南,这才下车各自分开。
然等到了晌午,她又一次碰见办事回来的太子,不等她提出疑问,太子先邀请了她共用午膳。
时归:“……哈哈,是好巧哦。”
这样一来,等傍晚她回府时,又又又与太子相遇,好像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了。
可让她烦恼的是,对于那日在时府时,太子与阿爹的争吵,不光阿爹不肯明说,就是太子也三缄其口,问其他事宜,那都是事无巨细地解释,可以问到当日书房里的情况,对方瞬间就沉默了。
时归:“……”
好好好,都不说是吧。
她不问了就是!
也不知周璟承是怎么运作的,司礼监的公务暴增,底下的
() 太监们尚忙得团团转,更别说掌印大人了。
时序被各种公务缠身,往往等他忙完,太子都从宫外回来了,还不知又跟时归相处了多久。
而时归再是听他的话,在周璟承的刻意偶遇下,实际也很难避开,加上对方举止分寸,两人偶遇了那么多回,时归始终没察觉到什么不对。
到最后,连周璟承都不禁怀疑:“阿归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作不明白?”
始终陪同在他二人左右的内侍犹犹豫豫道:“奴婢瞧着,时姑娘好像……真的不明白。”
“不然,殿下直接挑明了说?”
周璟承:“……那还是算了。”
至于另一边,时序几次三番被绊住手脚,他又不欲让自己和太子之间的烦心事扰到女儿,好些话都不好明说,便只好再次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