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渐渐安宁下来。她温柔地凝视少女,略微凑近了些。
小心翼翼,轻轻在对方的唇边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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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梦轩内。
雪暮倚坐在软榻上,惬意慵懒。虽是深冬时节,她面前的小几上却摆着各式鲜美蔬果。她信手捻起一颗荔枝,慢悠悠剥开外壳,只浅尝了一口,便皱着眉丢开。
“这荔枝可不怎么新鲜了,扔了。”
一名宫人迟疑着上前,说道:“主子,这是御膳房新送来的瓜果,就这么随意扔了,是否不太妥当?”
冬天能吃上如此新鲜的蔬果已实属不易,荔枝本也不是这个季节的产物,御膳房送来的这些来自四季温暖如春的菱山,是在菱山温泉旁精心培育而成的,产量稀少,金贵得很。即便在皇宫之中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到,大多数时候只供予圣上和国师。而如今这位主子竟说扔就扔,简直是暴殄天物。
雪暮动作停了一停,抬起头来,一双碧幽幽的眼睛冷睨了他一眼:“听不懂我的话吗?扔了,再给我换些新鲜的来!”
“……是。”眼看她这般蛮不讲理,宫人也只能忍气吞声应道。
雪暮盯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我看你似乎不太满意?要不要我同陛下说说,把你调去暴室?”
说话的宫人吓得跪倒在地,这下没有人再敢多说什么,一旁的另外几个宫人连忙过来将几上的荔枝撤了下去。
陆以朝进门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但她却不生气,也不斥责雪暮的奢侈浪费与嚣张跋扈,反而轻笑一声:“你倒是懂得享受。”
接着又让那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人起来,一脸平静道,“行了,你们都出去吧。”
几名宫侍忙不迭地退下,而雪暮面对陆以朝仍然没有恭迎的打算,只微微行了一礼便又坐回到榻上,莞尔笑道:“这还不是倚仗陛下的垂怜嘛。”
她这话倒也没说错,虽说在苍、源等国常有母凭子贵一说,但放在与之纲常迥异的昭国,却不能完全等同置换。昭国以女子为尊,男人本身不能生子,又极少能亲自抚养孩子,后宫男子若无显赫家世,连见自己孩子一面尚且艰难,也就更无从谈及父凭子贵。于是历代昭国皇帝的后宫郎侍向来是以家世和宠爱为重,唯有这两样傍身才能在后宫得以生存。雪暮虽无优越家世,但目前凭着陆以朝的宠爱也足以风光无限。
“您只瞧见我教训他们,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欺负我的。”雪暮轻哼了一声,“陛下您不知道吧,一开始这些个宫人可瞧不起我了,叫他们拿个东西都推三阻四的。”
她道,“若不像这样立威,又怎能让他们服服帖帖呢?”
陆以朝没有说话。她并不怀疑雪暮所言,皇宫里的宫侍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良家男子,而雪暮只不过是个出身不明的异域贡郎,可如今他们却反倒要伺候这么一个比自己身份低贱许多的人,会心生不服也是常理之中。他们若是因此暗地里对雪暮使些绊子也不难想象。
只不过雪暮显然不需要陆以朝担心,对方本就不是能随便被人欺负了去的主,轻轻松松便拿捏了这些人。
当然,诚如雪暮所言,她这养尊处优的待
遇,最终还是得归功于陆以朝的恩宠。最初陆以朝便是以所能给予的最高位分将她纳入后宫,而她入宫才不过几日,便又被陆以朝扶上了良御之位,如此之快的晋升速度坐实了她的宠侍地位,以至于宫中的大多数人再不敢怠慢她。
陆以朝走到雪暮的面前,对方又剥开一瓣橘子,见陆以朝望着她,便往上一递:“陛下也想吃?”
“行了,说正事吧。”陆以朝道,“你想如何?”
那日单奚泽夜闯养心殿一事已被她掩盖下来,在外人的视角里,只以为陆以朝宫宴纳雪暮入宫,当晚临幸之后又迅速将其封为良御,可谓是极尽宠爱。
但实际上这几天她忙着稳住单奚泽和处理朝政,连和雪暮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直到现在才有空来和对方正式谈判。
“我早就说过了呀,我的诉求很简单。”雪暮笑眯眯道,“只要陛下您为我提供这样富足无虞的生活就够了。”
在此之前她就已经主动向陆以朝交代,其实苍国把她送过来是有所图谋,是想让她成为陆以朝的宠侍,卧底在其身边为苍国获取情报。
“不过见到陛下之后,我就改变主意了。”雪暮坐起身来,托腮笑望着陆以朝,“陛下如此光华盖世,举世无双……”
陆以朝不为所动:“说实话。”
雪暮撇了撇嘴:“好吧,其实是我觉得这里的日子比苍国舒服多了。”
虽然身为苍国人,但是因着这双异瞳她在苍国吃了不少苦头,对苍国没有什么归属感,所以什么家国大义她也不在乎。而若是为了荣华富贵,她现在在陆以朝这里就可以得到,又何必大费周折?
更何况古往今来,像她这样的人最终是什么下场,她又不是不清楚。若是死在这里,或许还能得一个假惺惺的虚名,但若是活着回去,别说过什么好日子了,苍国的君主和朝臣不为了保全国家名誉而杀她就不错了。还不如直接向陆以朝投诚。
雪暮欣然道:“如今陛下后宫虚设,我也不担心有郎侍来找我宫斗争宠,只需像现在这样闲适享乐,我又何苦为他们卖命。”
她知道陆以朝不是喜好美色的人,而且对方看起来也不喜后宫争斗,就算之后打算选秀纳侍,宫中大约也不会多出几个人,不足为惧。
“陛下考虑得怎么样了?不仅可以借我来刺激国师大人,也能通过我来打探苍国的情报。只要能让我保持现在这样的生活就够了,这笔买卖还算划算吧?”
雪暮愉悦道。从见到陆以朝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陆以朝与她是同一类人,凉薄寡情,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所以她能够看出对方潜藏在表象之下的野心,知道对方在国师面前的作戏都是为了消磨那人的意志,待到时机成熟之时,便会彻底从国师手中夺回原本应有的权力。
而这样的人显然不会只满足于现状,因而雪暮才又提了另外一个能够让她感兴趣的条件,那就是自己能够反过来为她打探苍国的情报。
“既然你有心与朕合作,那你打
算如何表达你的诚意?”
陆以朝淡淡道,雪暮提出的条件确实足以让她动心,但是她又凭什么相信,雪暮不是在对她虚与委蛇?
早已料到她会这么说,雪暮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瓷小药瓶,在她眼前晃了一晃。
“陛下见多识广,必然知晓‘骨生花’为何物吧?”
陆以朝当然知道,骨生花是一种至阴毒药,中了此毒之后,每过七日便必须服用解药,否则便会暴毙身亡,血肉融化,只余一具满布血渍的白骨,因而世人将此毒称为骨生花。
雪暮施施然站起身来,走到陆以朝面前,打开了那个药瓶。一时间,奇异的香气在周围弥散开来,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阴冷感。
雪暮似乎想起什么,往一旁的小几一望,几上正好放着一把小刀,本是用来削果皮的。她随手拿起,然后将刀尖对准陆以朝。
此时室内只有她们二人,雪暮手持毒药又拿着刀,此刻还站在距离陆以朝近在咫尺的位置,是再有力不过的刺杀时机,她完全可以行刺陆以朝,只要她想这么做。
面对这样危险的不利局面,陆以朝表情却依旧平静,没有半分震惊或是恐惧。她依旧站定在原地,看着雪暮拉起她的手。
细白柔嫩的柔荑按在陆以朝的指上,却没有半点暧昧旖旎的意味。
陆以朝眼眸半垂,她面不改色看着雪暮划破她的手指,殷红的血从指尖渗出,滴落在瓷白的药瓶之中。
做完这一切之后,雪暮以早已备好的雪白纱布裹住陆以朝被划破的指尖,将刀放回几上。
“陛下真是好胆识。”雪暮称赞道,眼底流露出真情实意的赞赏之色。
不是什么人在方才那样的情形下都还能保持镇定的,因而雪暮这句称赞确实是发自真心。
陆以朝沉沉望着她:“所以,你……”
她话未说完,便眼看着雪暮从容将药瓶放到唇边,将那掺入了她血液的毒药一饮而尽。
陆以朝眼神微愕,但又很快明白了雪暮的用意。
骨生花的解药,便是毒药药成之后,入药的第一味药引。
除此之外,骨生花无药可解。
“这便是我的诚意。”雪暮望着陆以朝,嫣然一笑。
从今往后,陆以朝的血就是她唯一的解药。
陆以朝沉默片刻,微微颔首,似是认可了她的诚意。
“论起胆识,你也不遑多让。”陆以朝瞧了一眼自己裹着纱布的指尖,哂笑一声,“竟敢拿朕的血来做药引。”
“我可是要冒着没命的风险呢,陛下您出点血是应该的。”
雪暮极为自然地将手中的药瓶递过来,“陛下若是怀疑此毒真假,又或是怀疑我在此之前已在其中加过其它材料,也可叫人验上一验。”
陆以朝也就顺手接过,并没有潇洒推辞的打算,身为帝王,她自然要谨慎行事,不能随意对待。
于是两人就此算是达成了协议,雪暮重又坐回到榻上,悠闲
自在,完全看不出来像是刚才喝下了毒药的人。
她原本也不是多么惜命的人,陆以朝这一来倒是终于让她找回了些乐趣。这几天日子虽然过得舒坦,但却也着实枯燥。既不必侍奉君王,也不会遇到什么后宫争斗,至多也就是对付一两个对她不满的小宫男。
她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昏黄,日渐西沉,已是傍晚时分了。
“似乎不早了,陛下可要留在这儿用晚膳?”
雪暮提议道。
正好让陆以朝陪她解解闷,也顺带落实一下外头的传闻。若是陆以朝从不在她这儿长待,那所谓的帝王恩宠不是迟早露馅。
“不了。”陆以朝轻描淡写道,“朕与她约好了,今晚要去逛岚都的辞岁夜会。”
这个“她”是谁,就算陆以朝不多加解释,雪暮也心知肚明。
雪暮闻言一怔,不由得笑出声来。
“这算什么?”
她一时都不知该说陆以朝心思缜密,还是思虑过多。因为在她看来,陆以朝完全不必做如此多余的事情,倘若单奚泽没那么爱陆以朝,那陆以朝做出这样的计划还情有可原,可以视作是为了促进感情升温。可单奚泽分明已经对陆以朝用情至深,根本不需要再用这样的手段巩固感情。
她只见过单奚泽三回,每一次都能清楚地看出,单奚泽有多么在意陆以朝。尤其是上次在养心殿,平日冷静淡漠的人那时却显得那般阴郁,若不是陆以朝尚在场,雪暮毫不怀疑单奚泽会想杀了自己。
雪暮以为陆以朝会趁此时机多与自己佯装亲热,以此来扰乱单奚泽的心绪,以便早日达成目的。却未想到对方还抱有如此温情的打算,要与单奚泽去逛什么辞岁夜会。
简直像是真正在把对方当作自己的爱侣一般。
雪暮道:“所以,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原以为陆以朝对处处压制自己的单奚泽只有怨恨,但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这不是你该问的。”陆以朝冷淡道,“做好你份内的事情。”
说罢,她转身离开。
雪暮看着陆以朝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有的时候其实她挺好奇的,陆以朝对那位国师,究竟是抱以什么样的情感?!